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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路下 [金推] (touchinghk)


  赵思没有办法再在公司留下去,当这个公司里出现了一位正直善良、真切关心她的好人时。
  她把破秽符折成小小的纸包,递到了万杰手里,神情惶恐得像是要从妖魔鬼怪身边逃离。
  “如果……如果有人来找我,或者有人说了什么关于我的奇怪的话,你……千万要记得通知我。”她一遍又一遍叮嘱万杰,“还有,破秽符千万不要离身。不管看到什么东西,都不要害怕……”
  那天下午,小徐的脸上满是算计,支支吾吾地走到她的办公桌前。
  赵思将计就计站起身,体贴地笑,掌心里却捏着一小包鸡血。
  小徐捧着腰,战战兢兢地站在蓝色的瓷砖上。
  赵思体贴入微地弯下腰,雪白的侧脸越压越低。她的食指攥紧,指尖尖在放了鸡血的符纸包上狠狠一弹,弹出薄薄的一层烟灰。
  烟灰散逸,她惊声尖叫,手掌捂在额头上,却挡不住猩红色的鲜血从指缝中流下。
  即便是做戏,她也稍微用力,在额上浅浅划了一道伤。
  此时伤口有些刺痛,眼前一片嫣红,赵思茕茕孑立,心底悲凉得像冬日里枯萎的池塘。
  亲不似亲,爱亦无爱。繁华世间,是不是只有她注定一生踽踽独行?
  那天晚上,赵思一身疲惫,临近半夜才回到家。
  灶台冰冷,腹中饥饿,她随手捡起砧板上的半根黄瓜,犹豫了一秒,轻手轻脚看自己放在水池底下的陶罐。
  陶罐里放着她亲手画下的雪白的破秽符,触手可及,没有一角破损。
  赵思这才放下心,狠狠地嚼着那早已没有一丝水分的黄瓜。
  母亲少芸躺在床上,发出微微的鼾声。
  赵思额上的白色绷带,包得有些夸张。
  她走到母亲的床旁,缓缓蹲下身,轻声说:“妈妈,我受伤了,之后几个月在家休息,陪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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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无可去,逃无可逃。
  赵思心如枯槁,守在四方天地小小的空间里,胆战心惊地担忧着母亲和应先生的交往。
  直到小海和茉莉在朱校长家里看到水晶摆台,顺藤摸瓜找到方达大厦自己的公司。
  万杰打电话给赵思,她躲在厨房的角落小声接听。
  挂了电话转过身那瞬间,却看见少芸正正站在自己身后,深邃的眼眸如一汪黑潭,一句话也没有说。
  “如果那一天你没有在银行……恐怕应先生也在劫难逃。”赵思看着小海,轻声说,“应先生出事之后,我想,你们应该迟早会找过来的。”
  而小海和茉莉,的的确确找到了她。
  赵思在最初的无措之后,深深感觉松了一口气。
  她从台阶上站起来,眼前突然黑了一阵,身形微晃了一下,就已经被小海伸手扶住。
  他的身上有最清新的气味,像雨后初霁草木萌新,让人情不自禁地从心底生出些新的盼望。
  太阳已经落到了山底,四合院里天色黯淡。
  就在赵思住着的最朝北的房间旁边,还有一扇绿色的小门。
  她在门前站定,终于下定决心,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屋内一片黑暗,可是就着门外昏黄的路灯,小海也一眼就看见了床上那个鼓起的身影。
  短短几天没见,少芸圆圆的脸瘦了一大圈,脚上被透明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目光呆滞地躺在床上。
  那透明胶带像是从来都没有拆下来过,黏性不够就在原本的基础上再缠一圈,层层缠起,像是在脚腕上鼓起巨大的包。
  少芸的胸前穿着精神病院常见的束缚衣,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连整张床都被松紧带绷得紧紧的,仿佛在束缚一个重病人。
  本该是白色的束缚衣,胸前却斑驳不堪,残留着粥汤的痕迹。
  屋子里面有一股古怪的臭味,小海的目光扫向少芸身下鼓鼓囊囊的垫子,轻轻抽了一口气。
  饶是心理早有准备,看到这样的情形还是让他心头微颤。
  都说这个世界上最难处理的是爱情。
  可是小海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爱情于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
  是愿望,是渴求,是认准了一个人,就一定要是她,哪怕错半根发丝都不行。
  可对他来说,最难处理的……是父母恩情。
  八岁之前,在那些难熬的岁月之中,他明明知道反抗是一个选项,明明知道当母亲李巧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地瘫倒在床上,那时的她脆弱得还不如他一个几岁的孩子。
  反抗和杀戮,都可以是他的选项。
  可是身为子女,对父母发自真心的爱和依赖,几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赵思就好像当年的他一样,忍了母亲许多年。
  忍无可忍,从头再忍,忍到终于忍不了的那一天,用稚嫩的双手懵懵懂懂落下魂网。
  却没有换得解脱,还是得从头再忍。
  赵思足足忍到少芸险些伤害无辜的应先生,才终于下定决心,将亲生母亲像现在这样捆缚在床上。
  少芸望向她的目光,像望着一个该千刀万剐的仇人。小海毫不怀疑,如果现在他伸手撕下少芸嘴上贴着的胶布,最恶毒的诅咒会混着腥臭的口水,直直朝着赵思的脸上吐过去。
  小海的目光落到少芸胸前那些斑驳,想到赵思是如何忍受着母亲的咒骂和责怪,坚持着一勺一勺将粥喂到她的嘴里……
  这几天,在他们找来之前,他难以想象她到底是怎样熬过来的。
  小海的喉头有些憋闷,顿了顿,才回头看着赵思的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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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现在,最好的选择,当然是詹台。”他轻声说,“詹台会知道怎么下魂网,让你的母亲彻彻底底地忘记一切纷扰,过上你期待中的平淡生活。”
  赵思猛地抬起头:“不,不要!求你……求你千万不要告诉詹台!”
  她的脸色唰地一下惨白:“……詹台和阿岚半生都为魂网所累,谈及魂网恨之入骨。我不想让他知道……是我下了魂网,我不想让他对我失望!”
  她的声音尖锐得有些凄厉:“我宁愿死,也不要让詹台知道我对她做了什么!”
  小海怜惜地看着赵思,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不需要这样。其实可以说的。就算是詹台,也能理解你……”
  赵思的嘴唇咬住了血珠,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抖。
  小海的安抚没有用,因为将要面对詹台的那个人,不是他。
  茉莉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昏暗的灯光将赵思的身影拉得斜长,脑中却如流光闪过,浮现了二十多年前小海的身影。
  那样瘦弱的孩子,每次见到她时都要用袖子遮住腕上的伤痕。
  即便被李巧打得跪倒在地,他也要将牙关咬得死紧,不愿溢出一丝一毫的痛呼让楼下的她听见。
  爱和关怀,常常隐含某种期待,让身陷其中的人,始终没有办法真正地坦白。
  过去是她之于小海……
  现在,分明是詹台之于赵思。
  如今回想起来,赵思从下魂网开始,所作所为何尝不是为了保护詹台……和他爱的那些人?
  情之一字,到底拥有多大的力量。
  爱情也好,亲情也罢,恩情裹挟着恨意,在俗尘凡世中翻滚。
  赵思止住了哭泣,抿起双唇,神色倔强。
  茉莉看着她,脸上却露出了一丁点笑意。
  这是第一次,她在赵思和小海的脸上,看出亲兄妹的痕迹。
  小海也有一瞬间的恍惚,目光在少芸和赵思脸上游移,良久之后,终于下定决心。
  “好吧。”他沉声说,“我答应你。”
  赵思抬起头,一瞬不瞬看着小海。
  “不就是下个魂网吗?”小海淡淡地微笑,“不想告诉詹台,就不说了吧。下个魂网这样的小事,我也会。”
  那一瞬间,小海的眸光如星河璀璨,倒映在赵思的眼中,是日后岁月鎏金,永难忘怀的一幕。
  他宽厚的手掌搭在赵思的肩头,胸膛里传来沉稳的心跳,在寂静的四合院夜晚,鼓点一般坚定。
  晚风清凉,吹拂在脸上像流沙划过指缝,安抚了躁动的心。
  在他们到达之前,赵思曾经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语。要怎样去辩白,要怎样去撇清,要怎样让自己的哥哥明白她并不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要怎样让他们明白,她是在怎样走投无路的情形下,不得不对亲生母亲做出这样的事。
  世人大多奉孝为先。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为人子女,不能善待父母百事顺从,就是最大的不孝,该被千刀万剐钉死在耻辱柱上。
  母亲打死了儿子,只需要一场哭泣,或许还有牢狱里三五年的反省。
  可是儿子若是打死了母亲,却是活该死无葬身之地。
  是谁说生命生来平等?是谁说所有人的尊严都一样值得保护?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父母是天与地,是永不可质疑的真理。
  即便那些屈辱和残忍的过往,在曾经稚嫩的心灵上刻下深可见骨不可磨灭的伤痕,旁人冷眼旁观你的伤痛,还要在你控诉的时候站出来冷冷说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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