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消退下去,司无尘观察四周,坐在帝位上的沐凝双目无神,明显也是在隐藏情绪。季青临端着手上的酒盏,迟迟没有送到嘴边。坐在对面的炎葬脾气比他还大些,若是没有旁边的女子拉着,怕是要直接冲上去跟水神打一架。
坐在炎葬身旁的女子看着比沐凝大不了几岁,听人说她叫华阳,是魔界的二公主。司无尘的目光掠过她,在人群中寻找三春的身影。
她站在窗前,久久没能缓过神来。
这是报应吗?
什么神使常驻,分治六界,在前世根本是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这样一个神旨下来,将会有多少人被神界统治,像人界一样失去自己的信仰,失去自己的主权,生杀与夺掌握在他人手中,完全成为神界的附庸。
这一切本不该发生的。
如果她没有重生,如果她没有改变别人的命运,或许还到不了现在的境地。
到现在为止她所做的事,究竟是帮了他们,还是害了他们呢。
她的心开始动摇,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一时间天昏地暗,踉跄着向后倒。肩上的重量腾起,身后依靠一个健壮的男子,她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在晓鸢白怀里,不自觉红了眼眶,情绪有些失控。
“这不是你的错。”
小白的声音一直很好听,三春仍然记得第一次听到他说话声时的惊艳。那时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她的人生也是一张白纸。
女子的身躯太过柔弱,与她长生草的本体也有一定的关系,总会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错觉。
但是一路走来,晓鸢白见证了她的成长,她善良单纯却缺乏勇气,后来没有了自己的陪伴,她也坚强的挺过一段危险的时间,经历过太多事情,自己也被她所救。
回想过往的点点滴滴,晓鸢白轻笑着,“这是神界的抉择,与你无关,你帮助了别人的人生,你也改变了我。”
关上大敞的窗户,转身将三春压在墙上,她表情痛苦,腿软地快要站不住了,晓鸢白捏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橙暖色的眸子中透出兽族的压迫感,三春立刻紧绷了神经,身体也恢复了正常,急促的呼吸着,挂在他身上。
耳边是众人议论纷纷,月神的趾高气昂,曦神默不作声。
晓鸢白压着三春躲在隐秘的角落,小声道:“我从神界离开时就做过很多不好的打算,现在这道神旨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恶人打着幌子来欺压,我们要改变的不是自己,是那些虚伪的神。
三春抬起头来。
为了活命,她始终都在躲藏,因为死亡让她重生,而她重生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活命而已。
“对不起,我刚刚又……”
“现在振作起来了?”
“嗯!”真正要做的事,三春的心里已经明朗了。
即便面对这种不公的神旨,能够出言辩驳的也没有几人,更多的是躲在人群中利用人群的遮挡说些心中的不满,可他们也无力与神作对抗,真正能够做出决策的人,都在隐忍。
典礼结束,除却神使之外,其他人脸上没有多少悦色。
在人群中,沐凝走下台阶,与季青临、任焰眼神交接,在落了雪的窗边,她看到了两手相牵的老祖宗和姑姑,他们也在看着她。
眼神交流之中便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隐而不发。
典礼结束后一个月,神使如约来到了五界,高调的姿态,价值不菲的行宫,与其说是来体察民情,更像是来做皇帝的。
小岛之上,鹿群踏过沙滩,翻涌的海浪爬上沙砾滩,厨房上升起了炊烟。
两天前,三春离开妖界重新回到了鹿鸣岛上,与小白在此处住了几晚,像平常一样。
妖界山上的药材田转给了宝儿暂时管理,她身份特殊,原本就被神使追着杀,自己在妖界的山头也早就被神使给发现了,等到他们光明正大的进出妖界,自己可就处于劣势了。
所以三春赶在神使入驻妖界的前一天,带着木屋和小白逃了。
当初在凌霄殿中约定鹿鸣岛再会,三春便囤了粮食与小白在这里等他们。好在鹿鸣岛有雾气结界,一般很难被发现,相隔海域中又有蓬莱岛干扰视线,此处还算安全。
第一个到来的人是任焰。他回到人界帮助百姓们种植抗旱的作物,认识山上常见的草药,减少灾害中鼠疫的传播,成功帮人界度过了三年旱灾,又经历十年才等到人界恢复到灾前的繁荣。同样在神使到达之前,离开了人界。
“师父!”任焰落在沙滩上,三春刚好在庭院中种花,被飞扑过来的任焰抱了个满怀。
阳光的青年露出洁白的牙齿,向她问候,“好久不见。”
被任焰抱着坐在沙地上,三春打量他的身形,周身的气息与一个月前大不相同,或者说是三十年前,疑惑道:“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在人界度过了三十多年,任焰的脸上却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过肩的头发长长了一些,原本的天蓝色衣物换成了更深些的海蓝色,眼睛还是平常的颜色,脸上……
“啊!”三春指着他脸上黑色的弯月胎记,惊讶道,“你的胎记不是在月光下才会显现吗?怎么……”
徒弟自己把脸戳在师父手指上,蹭着她柔软的指尖,得意道:“我成仙了,这胎记是在我成仙那一天出现的,日后或许就是我的神印了,师父要不要夸夸我?”
“哇!现在得叫医仙了。”三春笑靥如花,双手揉揉他的脑袋,“我们小焰真厉害。”
师徒情深,背后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两人,走上来,高大的影子移动过来,一手提一个,将抱在一起的两人分开。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要黏着你师父,修仙怎么不修修脑子,现在还三岁呢。”
理理衣衫,任焰站定,虽然又长了一截,还是比晓鸢白矮了半个头,抱怨着:“我又不像小白一样能整天跟师父呆在一起,许久没见,自然想得紧。”
小白嘴硬心软,三春急忙拉着两人进屋,“今天煮了胡萝卜,小焰来的赶巧,我给你切个烧鸡。”
当晚,夜色漫上海面之后,三个身影随风而至。
两个男孩追打着扑在沙滩上,滚了一身海水,吓跑了夜出的海蟹。电光追着鬼火,蓝色的光芒点亮了海岸,一旁的少女瞥了一眼便错身走过去,两个孩子玩闹起来不分轻重缓急。
推开门,屋里坐着两个她不认识的男人在下棋,察觉到她的到来头也不抬,示意她随便坐。客随主便,少女坐在一旁等两人下完这盘棋。
外头的嬉闹声由远及近,夹杂着三春的笑声,像鸭妈妈一样走在前头,她走到哪里,两个男孩就跟到哪里,带着一路带着他们走进屋里,看到了坐在正厅里的华阳。
魔界竟然是派华阳来交涉吗,这样看来,比起蚀风,华阳已经有了一部分的权力。她能来到这里,至少说明她们的想法是相通的。
房屋的主人沐凝不在,三春便代她招待华阳,泡茶倒水,华阳恭敬地接着。
当初在魔界时便察觉到她不是一只普通的妖精,那种独特并不仅是因为他的长生草身份,更多是她身上的气质,犹如水一般包容万物,滋养生命,也像树木一般生机勃勃,蓬勃向上。
接过茶水,华阳轻声谢了一句,“谢谢你送我的火灵晶石。”
三春很不好意思,当时把晶石送给华阳是紧急之下做出的决定,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谈不上谢字。
房间里重新住满了人,哄睡了司无尘跟炎葬后,三春回到房间里洗脸梳头。床上躺着一个白衣美人,衣衫半褪,脸颊绯红,刚从温泉里出来,身上还带着硫磺的味道。
鸟类身体有羽毛覆盖,不易散热,晓鸢白与任焰一同泡的温泉,任焰越泡越精神,晓鸢白却差点晕了过去。
端来一盆凉水,打湿了毛巾敷在他头上,三春打着哈欠,戳戳他的肩头,“小白,你变成鸟吧,不然咱们两个睡一起有点挤。”
砰一声,美人消失了,一只小白鸟躺在湿毛巾下,展开两只翅膀散热。
关好门窗,三春躺在床上,轻抚着小白鸟的身体,羽毛上留下她的指印,月光皎皎,水声荡荡,三春从没像现在这样平静。
暴风雨前的宁静,风云起,尘嚣落,只等一切尘埃落定。
困扰了她很久的恐惧和无奈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有时想想也很简单,从前的她始终为死亡所困,即便重生,也摆脱不了前世死去的阴影。此刻的呼吸之间,终于能放下过去,走向新的未来。
三春轻声地在小白耳边问一句:“等到一切结束后,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吗?”
小白鸟没有睁开眼睛,翅膀握住她的小指。
良久,回答。
“只要你想,便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第二日清晨,季青临也来了。
放下手上的鱼,三春跑过去挂在哥哥身上,季青临的表情有些凝重,与三春讲了些关于妖界的事。
前天,神使的在妖界的行宫落成,当天夜里,妖王仇战便猝然长逝,季青临本该在妖界准备七日后的即位大典,正常的流程却被神使给打乱,趁着老妖王逝世妖王没有继位的空档,月神与雪神大放厥词,要妖界重选妖王,结果激起民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