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玟陶对西辞百味杂陈。
“快些啊!”西辞催促道,“修复好子盘,当是你功德圆满之际,你便可以早些执掌浮涂珏了,回方丈岛继圣母位。”
原来是这样,冠冕堂皇之语亦不过想要自己早些离开八荒。
玟陶轻轻笑了笑,化出子盘奉于西辞。教不教在她,学不学原在自己。她甚至十分贴心的将原本直径三尺的玉石圆盘化得如同巴掌大小,方便西辞握在手中。
西辞接过子盘,借着月色推演,自是专注而诚挚。然落在玟陶眼中,皆是要赶她离去的迫切。
莹莹月色,投在子盘中央的一小块琥珀青石上,碧光流转,灼灼闪烁。
西辞只觉一个晃忽,心神瞬间被什么牵引着,双眼不自觉的望向那块琥珀青石。慢慢地,青石光芒越来越盛,尽数投向西辞。青石里头仿若有什么都东西在涌动出来,要流至西辞身上,又仿佛是拼了命要将西辞吸入其中,同她融为一体。
而西辞,只觉无数影像在自己脑海中闪过,可她却什么也抓不住。她想扔开子盘,却反而越握越紧。头痛欲裂中,体内气息开始混乱。她靠着身后的杏树跌下去,连着呼吸都急促起来……
九天之上,更是风云涌动,转眼间,闪电雷鸣。
“君后,你可有恙?”玟陶水袖挥过,卷回子盘赶紧收了起来,方才将西辞扶起。
她亦被吓得不轻,虽今日有一刻她的确对西辞动了杀心,可是子盘如此动作,实在出乎她的意外,她亦觉莫名。
“疼……”西辞虚弱地靠在玟陶身上,只觉脑海中一片混沌,心口头盘皆是刀割似得疼。
“您忍一忍,小神即刻传令给药君!”
眼见风雨欲来,玟陶带着西辞跃回白塔寝殿。
此时,西辞已经彻底痛晕过去,一道闪电在她们入殿的瞬间直劈下来,幸得偏了半寸不曾透窗而来,只同白塔外沿擦身而过。
第39章 织网
千里外的北荒瞻珠山上, 珺林将将撤弓收箭, 封住浮涂珏母盘之上的琥珀青石。眼见九天风云散去,一颗心却丝毫不曾放下,只匆忙传水镜于玟陶。
“君后!君后……”
玟陶看着床榻上昏死过去、毫无回应的西辞,一颗心跳得厉害, 只盼望着药君和洛河快些过来。
雪毛犼从虚空现出身形,化成个雪衫娇俏的少女, 将西辞扶起靠在怀中,见她眉间紧促, 一脸痛色。待运掌侧过她内息, 发觉已经虚浮的不成样子,原本强劲浑厚的真气来回冲撞, 几欲破体而出。只赶紧给她喂了颗凝神聚灵的丹药。
“发生了什么事?”雪毛犼只认主, 无情智, 冲着玟陶道,“快说!”
“小神不知……”玟陶亦是又惊又惧, 只惶恐地往身后退去。
偏此刻手中印珈骤然亮起, 竟是珺林千里传镜而来。子母双盘向来相连, 子盘凡有大异,母盘必有感应。
一时间, 玟陶更是六神无主。竟不知该接还是不接。
许是雪毛犼的丹药起了作用,西辞悠悠转醒,朦胧中见得玟陶掌中印珈光芒熟悉而亲切,只挣扎着坐起身来, 气息微弱道,“是……他吗?”
“嗯!”玟陶眼见西辞醒来,一颗心落下大半,悲喜交加道,“是君上……我……”
西辞只觉方才浮涂珏之事当与自己有关,惊动了珺林才引他传水镜而来。虽一时仍心口疼得厉害,头脑中亦混胀不堪。但她神思已经恢复清明,珺林远在千里外的北荒,此刻暗敌不明,便不能扰他心神,累他不安。
“以全速印回揽茕阁,然后接通水镜,方才之事半字不许同君上说,便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至于他说什么都应他便是……快……”
“好……”玟陶来不及细思西辞之意,只匆忙领命而去。
“再给本君一颗快速补气养血的丹药。”西辞抬手向雪毛犼讨去。
“虚不受补。”雪毛犼从榻上弹开,“吃下去小心口鼻喷血,流血而亡……”
“不愿给就滚回七海……”西辞扔了个软枕砸向雪毛犼,自己勉励凝神汇聚灵力,让面色精神恢复些。
“别别别,别动灵力。”雪毛犼抱着枕头跑过来,“给你,给你,那个……可不能说是我给你的。”
留点血总比心脉断裂了好!一时间,雪毛犼只觉西辞比凌迦还祖宗。
“除了你给本君,本君还能自己练不成。”西辞一挑眉,也不理会雪毛犼瞬间蔫掉的模样,合眼钻进了被窝。
片刻又道,“让阿九放行,别耽误时间。”
雪毛犼愣了愣,冲着床榻上缩在锦被中的身形扮了鬼脸,化出原身去通知了烛九阴。
*
果然,不过两柱香的世间,玟陶便去而又返,跪在寝殿外求见西辞。
“何事?”西辞不耐的声音传出。
玟陶持水镜的手怔了怔,勉励维持镇定道,“是君上,想见君后。”
“三更半夜,还能挑好点的时辰吗!”
随着西辞的话音落下,寝殿内灯光瞬间亮起,殿门徐徐打开。
“进来!”西辞不情不愿,俨然一副被人扰了清梦的模样。
玟陶将水镜奉给西辞时,不知是幻觉还是鲛人灯照射之故,只觉西辞不久前还惨白蜡黄的面色,如今已经恢复如常,姣好的面庞甚至还染着一点睡梦初醒的红晕,宛如一方夕阳染过的羊脂白玉。
“此刻寻我,可有要事?”西辞挥手谴退玟陶,冲着镜中的男子有些不满道。
隔着水镜,珺林瞧见西辞,倒确实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面色尚好,只残留着些许睡意,一双乌黑剔透的杏眼含了三分薄怒瞥了他一眼。
“睡得好吗?”
“你说呢?”西辞怒意更甚些。
“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西辞想了想,“我可是天天喝药的,不信自己问那老头去。”
“没有不信。”珺林笑了笑,“那你歇下吧。”
西辞松下一口气,转瞬反应过来,这般含混避过他,以他那般心思,定会疑虑。只重新抢了个主动,“你此刻寻我,可有要事。”
“没,只是有些想你。”珺林顿了顿,到底不放心,“今晚可遇到什么?”
“方才那会,确实没睡好。”西辞黯了黯神色,“外间雷鸣,我有些害怕。”
说这话时,她有些不好意思。她乃龙族出生,潜海掀浪,穿云破电,哪会怕什么雷鸣闪电。可是不久前那道雷电劈下,她虽在昏迷中却仍旧感到心惊,仿若很久前也是这样的天雷落下,剜去她心头血肉。便是此刻,她的一颗心还在隐隐作痛。
故而与他对话至此,八分欺瞒两分真切,倒也是将他瞒得七七八八。珺林还欲说些什么,便听得西辞先开了口。
“难得我害怕一回,你便错过了,不然全了你英雄救美。”这话她说的原是真心实意,若方才在侧的是珺林,她大概会直接扑进他怀里。
珺林甫闻此言,又见她面上睡意已无,容色却愈加红润,焕出光彩,想是最近确实调理的不错。便放心下来,只道,“是玟陶推演子盘,错了关窍,方才引来天雷扰到你。此刻无碍了,且歇着吧!”
西辞暗暗松下口气,想了想直起身子道,“要是寅时三刻前再扰我,我可真生气了。”
“嗯!”隔着水镜,珺林拂了拂她额角碎发,方才从镜面上隐去了身形。
西辞有些留恋地望着那面镜子,片刻方才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
殿外,洛河与药君亦等了片刻。玟陶到底害怕,未将事情全部言明,只道西辞突然昏厥,但又言其似有好转,人亦有了精神些。
药君捋着胡子,因未见其人,未测其脉,便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连连叹气道,“成日撸个圆毛,像什么样子。丫头年幼顽劣点便罢了,君上如今也是不成样子,说去给她抓圆毛便去抓圆毛……”
“父亲!”洛河扶额,心道便是这俩人劳您看着长大,便是此间无有外人,但到底里头那尊祖宗如今不记得您是谁,惹恼了将你扔下塔去……
“半夜三更受了伤还有说不完的话,定是寻个圆毛还要挑三拣四,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洛河本欲拦下药君,劝其莫再言语。却听玟陶出声,感应到水镜已关。洛河便点头示意她上前敲门。
“进来!”殿内传出的声音已不甚平稳,几近发颤。
玟陶推门进去的时候,见到床榻一幕,整个人怔了怔,几乎挪不动脚步。
西辞捂着胸口在不停地吐血,原本银丝织就的云被被染红了大半,一身寝衣更是从领口胸前连带着半截广袖都红了。哪里还有什么白玉红霞的面色,那张脸惨白的几近泛出青光,先时还星亮晶莹的双目此刻已经混沌弥合。很快,她的鼻腔中也开始流出血来。
电光火石见,玟陶方才反应过来,她当是服了药物以此瞒过珺林。而她在昏迷中醒来的瞬间便已料到后边诸事,竟安排得如此滴水不漏。
“这这这是怎么弄得?”药君哆嗦着手给西辞把脉,边说边催促洛河,“快、扶君后躺下、平躺着……”
洛河年少时爱慕了西辞数百年,然因更重惜同珺林的至交之情,君臣之义,终是将她锁进了心底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