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书童。
“回去!”
我摇头。
于是他不能再保持冷静了,猛得站起身子就要来抓我。
我躲过,擦身而过的刹那,将早就抓在手里的迷魂散快速挥洒在他的脸上。
只一下,商丘便顿住了动作,眼神开始飘忽不定,身体左揺右晃着,但他还是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着我,翕动着唇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最后重重倒下。
我艰难地接着他的身体,定定望着他宛如睡着的容颜,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么好看的一个人,若是就这么死了,该有多可惜啊。
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扯出一片苦涩而释然的笑容,同时感觉眼角有些湿润,毫不自知地滚下了一滴泪,下一刻心中一动,竟是生出了莫大的勇气,缓缓低头,在他额前留下浅浅一吻。
这一吻几乎耗光了我所有的气力。我是如此喜爱看他一身素衣执笔画出江山,或是在一个温暖的午后,举一杯热茶,坐于梨树下,嘴里念叨着:“兵法,诡道也……小哑巴!”
然后我不满却又满脸明艳的笑容迎来……
原来,我是喜爱他的……
真想告诉他,亲口告诉他,用我自己的声音……
他如此英俊有为,只是屈于不公正的皇权之下,这不该是他的葬身之地,他应该去往更远的地方。
而我和他,本就不是一路人……
想来这一生还没为他做过什么呢。
我能做的不多,只要尽力就好,拼命就够。
“吱呀”一声,屋门被缓缓推开,数十个打扮成百姓模样的士兵鱼贯而入。领首的,正是许逸今。
我曾悄悄找他商议过如何劝商丘离开,然而最后讨论出来可行的办法只有将其迷晕带走。
许逸今一进门就冲我点点头,随即从我手上接过被迷晕了的商丘,将其背起,临走前,脚步顿了顿,又走到我面前,竟是朝我鞠了一躬,郑重其事道:“谢谢。”
我惊慌失措地摇头。
这是我该做的,无论作为普通百姓,还是他的书童。
我又壮着胆子抚上了商丘温润的面庞。果真如自己所料,洁白如玉的肌肤,滑如凝脂,边境风沙并未在他脸上留下任何印记。
这样足以令天下所有女子艳羡。
要是他醒来,知道自己被我轻薄了,会是何种神情。
想想都觉得开心。
——带他走吧,不要回来了。
许逸今感激地看我一眼,又侧头瞥了一眼背上的商丘,神情十分得坚决道:“我们是不会背叛他的,只要他还活着,南斋就还有希望,而我们迟早会回来拯救南斋于水火之中!”
他愤愤不平地说着,眼里燃烧着热烈的火焰,但一瞬,就冷了下来,叹了口气,沉沉道:“将军本欲让我保护你。可,你知道的……”
他不用解释,我也明白。
我与商丘,毫无用处的哑巴与文武双全的将军,孰轻孰重,纵然我再愚钝,却还是有自知之明,能分的清轻重。
不过是被弃之子,宛如微弱火星,苟延残喘。这般之人,又岂能与烈焰争辉。
——快走吧!
我唯恐乌克岚会早早赶来,急忙推了一把许逸今。他转身走了几步,临门又留下最后一句:“将军说过,你是他最重要的人……还请姑娘,尽量活下来!”
言罢,领着一队精兵从后门飞速离去,蹴起地上如云尘埃。
已经未时了。此刻许逸今大抵已经带着商丘离开南斋了吧。
望着曾经热热闹闹的将军府,如今竟是空空荡荡,了无声息。
我坐于将军府前院的台阶上,怀里抱着虎符,安静地等待着。等待那个毁了商丘,而又即将毁了一个国家的人。
其实我的胆子一点都不大,也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如今亦会感到慌乱不已,但此刻我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许逸今离去时说的话——“将军说过,你是他最重要的人!”
我是他最重要的人。
这是他亲口说的。
此话足矣抽走我所有的恐惧与慌张。
因为有的人,只要自己所爱之人在身边,便无惧风雨。而我,只要这一句话,便无所畏惧。
没有罗爹爹他们在那个雨夜捡到我,就没有笙儿。
在怡红庄时,商丘若没有及时赶到,便没有现在的罗笙。
我感谢所有我遇到的人,不管是将我买到怡红庄的胡爹爹,还是让我伺候乌克岚的玉妈妈。
也许正是因为有了他们,在命运的河流中推波助澜,才能使我遇到商丘,变得更加勇敢。
他们本性不恶,不过事出有因,世上利益纷争诸多,而善恶本没有杆秤。
或许我很傻。
是的,我很傻。
因为我只知道——如果风沙来,我就走到风沙里,无所畏惧!
拾:
乌克岚带了许多人来,个个身披戎装,手执兵器。
也许他认为商丘如此高傲之人,必定不会轻易缴械投降,肯定会有所挣扎,却也不会为保足自己的命而逃跑。所以他放松了城门的把守,带了大队人马来此。
可商丘不会的,我会。
乌克岚见到我,只是小小的吃了一惊,看了半晌,才想起来我是谁,于是哈哈大笑,笑得花枝乱颤,唾沫横飞:“原来是怡红庄的哑巴。哈哈哈。好啊,这个商丘,搅了我的好事,倒是自己把哑女带了回来。”
这乌克岚,还是一如既往地丑陋。
他笑够了,便朝我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揉着笑出泪的眼:“拿出来吧。”
他要的是虎符,那我便干脆给他。
将怀里的虎符交予他手,乌克岚努力睁大了一双小眼,观察着虎符的真假,半晌,才满意地点点他笨重的头颅。
“好了,虎符拿到了。”他故作轻松,走近我,凑了一张油腻腻的脸上来,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阴鸷:“那么商丘呢?”
我并不怕他,而此刻的许逸今他们也已经带着商丘离了城,更是无所顾忌。于是站起身子上前一步,面无惧色,摇了摇头。
乌克岚气极,不再保持冷静,咬牙切齿地给了我一巴掌,举手下令士兵上上下下搜寻将军府,再至全城,务必找到判将商丘!
他这一巴掌的力度用了七八分,直接打得我头昏脑胀,脸上火辣辣的疼,又跌倒在地。
尝到了嘴里的腥甜,一擦,便是一抹艳红映入眼帘。
而紧接着是两道狠厉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仿佛要将我抽筋扒皮。
“来人!把这个贱人关进大牢,好好审问商丘的下落!”
“是!”
明明我被士兵狼狈地抓着,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松了一口气。
还好。
还好你安全了。
还好被抓的人是我。
呐,商丘。我曾听爹爹们讲过一个故事。
说的是从前有个女子样貌极其丑陋,她因此自卑。可是某天她在街上遇到一个书生。书生丰神俊朗,以卖画为生,画得都是好山好水,纵有女子画像,也必是绝色之姿。
貌丑女子不敢上前搭话,只敢偷偷观望,如此便觉内心欢喜。
后来女子听闻山中有一妖怪,能实现人的任何愿望。于是她上了山,用自己的一生寿命做交易,换来三日美貌,换来书生锦上作画,千古流传。
而我想告诉你的是,若可以,我也愿用一生换你安康。若可以,我想向妖怪祈愿拥有声音,以此能够站在你的面前,亲口对你说——“我心悦于你,商丘……”
第10章 廿六
拾壹:
牢里的日子并不好受。
这里暗无天日,而疼痛和黑暗几近将我吞噬待尽。鼻间嗅到的不是花香,是混杂着霉味的血腥气息。老鼠在这里常年蜗居,墙面也长出斑斑点点的苔藓。
我被吊了起来,有时候老鼠会顺着铁架,爬过我的躯体,却对奄奄一息的我毫无兴趣。
乌克岚终日想着怎么折磨我,怎么逼迫我说出商丘的下落。
他说:“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放了你,还给你一大笔银子。如何?”
我摇头。
“打!打到她愿意说为止!”
如何能说,我哑,自然无法言语。这个乌克岚,莫不是脑子糊涂了?
暴戾的声音在我耳畔炸开,伤口结痂了,不过一会儿,又添了新伤,有的打在痂上,疼痛更甚。才一夜,躯体上已经伤痕遍布,道道血痕深深浅浅,纵没有一块好肉。
我依旧咬着牙,依旧在摇头。
他只知道用疼痛逼我屈服,却还不知道罗爹爹他们与我的关系。
爹爹他们还是安全的。
我勉强扬起唇角,闭着眼睛,在一片黑暗中,看到的仿佛是雨夜破庙,狠心离去的男女,而后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抱起尚在襁褓的婴儿。
“这是哪个挨千刀的父母啊,这么小的孩子就不要了……”
“我姓罗。这孩子便随我姓吧。”
只言碎语化为宣纸作雪,纷纷扬扬,落在身上,落在我乌黑的发间。一袭素衣长袍的男子,逆着光,朝我伸出手。有微风拂过,三千青丝随之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