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无心管那些纷纷扰扰,只觉得夜阑之的话一点错都没有——我就是一个傻瓜。
“为我,你执兵利刃与天抗衡,为我,你弃下仙家身份以命相救。你果真是个大傻子……从前我竟还觉你聪明……”
眼泪无止无息地滚落,眼前朦胧到几乎看不清任何景物,我感到此刻连呼吸都是困难的,像一条搁浅的鱼。
无论是遭受天界围剿时,亦或是孑然一身度过悠悠岁月时,我从未如此心痛过,也从未如此痛哭过。
如今我才明白,他终是那人。
那肯为我放弃一切之人。
从前我竟还在怀疑,还在摇摆不定,现在想想,真是愚蠢至极。
他已吐字困难,嘴角却依旧噙着淡然笑容,殷红血迹缓缓淌下,染上了他胸前赤色衣襟,融入进去,如同消失不见。
“淮望……”
夜阑之轻声唤我,我正想低头将他的话听得更真切些,下一刻怀中便亮起了无数的点点白光,手中接着一轻。
此情此景,我好像从前也见过。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靠在我肩上的言绪,躺在我怀中的夜阑之,统统化作了萤光消散,又被狂风吹往远方。
我终于失去了他,失去了我的夜阑之,我的救赎与温暖。
究竟是爱还是怜悯?
傻瓜,当然是爱。
“啊!”我忍不住嘶吼出声,感觉此刻才是真正被怒气与愤恨充满了胸腔。
狂风急动,我衣襟迎风猎猎作响,耳畔听闻兵刃击打结界发出清脆之声。周围黑压一片,如同整片大朵的乌云覆上。
我知须弥正在施法稳固结界,也许他已不堪重负,冷汗津津。
我知赤鸢剑就在我手边,甚至可以清晰地闻到它的血腥气息,沾染着无数仙家的亡魂。
我突然就静了下来,依旧跪在地上,心中却是一片空荡荡,闭上眼睛,仿佛置身于星河浩瀚之中,场景似曾相识,似是我曾经所梦。
有女子自暗处浮现,缓缓朝我走来,气势凛冽强大,每近一寸,周围便亮上一分。
最终她站定于我的面前,我抬头,发现她竟长得和我一般模样,只是神情不同。
她的眼睛是赤红色,像血染过一般,纯粹而明艳的红。
“你是堕天……”我陡然间恍然。
“不。”她否定,下一刻又道:“是我们。”
我似乎早就知晓了一般,并无太大的疑惑与震惊,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再平声道:“天帝该死,伪神该死,他们都该死。可是为何他们要如此待我,明明我只是长得像你而已……”
我听到自己沙哑到不行的嗓音,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恨意和困惑。
我再见坚定道:“我是淮望,不是你。”
她说她知道,随后透过我,看向遥远而不知黑暗深远的前方,一双赤色的双眸闪着幽幽光芒:“与天界的那场战斗,虽胜的是本座,却也因此感到乏了。乏了这延续了不知多久的职责,乏了这被人人畏惧且憎恶的日子。所以本座将灵魂剥离出来,并将其降下神界,以一尝人间悲欢。”堕天顿了顿,抬起一只手指着我,眼中光芒更甚:“淮望,你是本座的灵魂,伪神恨本座杀了他,天帝欲想戮神为达永生,于是你便成了一切的靶子,飓风的风眼。”
我看到我的额前亮起了一点红光,又似是堕天的指尖散发出的。透过那如血雾般的颜色,我看到了过往。
准确的说,是堕天的过往。
她身着乌色半身衣裙,似是异域女子的衣裳,却从不言笑,总是孑然一身,不是立在高高的崖上望着下一层的仙界,就是坐在一块斑斓的石头上沉思。
像随时转,眨眼间,她又执了一柄利剑面朝着一位仙家。
仙家还算年轻,但却被判死亡,于是那柄沉灰色的剑毫不犹豫地当头劈去,只一下,甚至都未来得及挣扎,已然魂归灵殿。
紧接着,便见她身处于众仙的包围中,年轻的弗栖依旧是站在最前方,不可一世的神情,不可一世的语气:“杀!”
天兵涌动的瞬间,眼前一切如青烟般消散而去,只是一场幻想。抬眸时,我又看到了堕天,朦胧地站在我面前,忽然就忍不住泪如雨下。
原来我真的不是我自己。
当了千年的淮望,结果只是另一个人的一部分罢了。
那么我所度过的那些时间,我所爱着的夜阑之,我所结识的友人,又算什么?
镜花水月?还是一眼惊鸿而已。
堕天自然晓得我此刻心情,可目前形势严峻,由不得过多犹豫,遂道:“淮望,你需得当即做出选择。是让所有人为夜阑之陪葬,还是杀了伪神与鹿山为夜阑之报仇。”
她留了两个选择给我,换种方法来说,一就是我并不接纳回归于她,无人能敌伪神,自然都会死去。二是让我放弃自己,成为她,成为堕天,成为神,如此一来,这种艰难战斗的局面便能被打破。
是保留自己背离道义,还是成神杀敌报仇?
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
世间便是这样,时常身不由己,时常事与愿违,也时常爱恨相交……
第65章 廿五
伍:
伪神只与舍利子纠缠了一会儿, 便能挥剑将舍利纷纷劈成了两半。见淮望跪在地上似是睡着了的模样,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遂是焦灼地冲向结界。
须弥确实灵力强悍, 纵然是伪神, 破这结界也是不得轻松。可最终还是抵不过伪神的强袭与天兵的攻击,结界爆开的一瞬, 似是琉璃破碎清脆的声响朝着四下扩散而去。须弥受到反伤,一下子呕出一口鲜血来, 摇摇晃晃地强行站定了身子, 颇为艰难地望向不知情况如何的淮望, 眼中神色复杂, 却仍是面无表情。
暗红色的光如萤火般点点萦绕于淮望周围, 她的全身像是沉在了暗色的烈焰中——黑色的火焰。
从未未见。
忽然间所有人都顿了步子,却并非他们自己愿意,而是某处传来的巨大威压使得他们不得动弹。
地面上火光映天, 锋烟足有几丈高,隆隆的雷声滚滚, 似是一下一下地撞击着每个人的心脏。
伪神脸色大变,足尖点地飞起, 便急急朝着淮望而去。
影剑被黑焰拦下,像是刺中了一块顽石, 无法再深入一分。下一刻,被黑焰包裹着的人陡然间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中不再是明亮茶色,而是暗沉的赤色, 随之变化的,是她眉间浮现出的一点妖冶血印。
她嘴角缓缓向上牵起, 明明是在笑着,眸光却是冷的,冷得让伪神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而方圆十里之人,皆心生畏惧。
“好久不见,影。”她如是说着,嗓音极其空灵,似是遥远的天际传来的声响。
灵力剧烈波动着,空气中响起了嗡鸣声,几乎没看到她出手,伪神便被黑焰震飞了出去,稳住身体后是一脸的愤恨,眸子中仿佛要涌出无尽的怒火,咬牙切齿道:“堕天!”
没想到折腾了这么久,还是没能杀了淮望,没能杀了堕天。
她徐徐站起身子,黑焰如风一般缠绕在身躯上,眨眼间,黑焰散去,她已然变了一身衣裳。
半身墨衣,半身墨裙,鞋不着履,仅脚腕处系着一串光芒熠熠的宝石。有古朴而繁杂的金印若隐若现地躺在胸前,那便是伪神所没有的,弗栖想要得到的——长生印!独属于四神的印记,身份的象征,也是永生的枷锁。
现在她不是淮望,而是戮神堕天。
所有人都见证了这场变化,就连加入淮望阵营的人都禁不住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大抵他们也没想到,淮望与堕天之间竟会有着联系。而这大抵也能解释,为何弗栖总是不放过淮望。
静止的战火中,两位神明对峙着。一边是受万人畏惧的戮神,一边是叛离神界的伪神。
“曾经本座念在你是友人,故手下留情,只灭你神识,未斩你灵魂。如今弄得这般局面,想来是本座错了。”堕□□伪神走去,赤鸢感应到主人凛冽的气息,顿时红光大盛,躺在地上晃动了几下,便径直飞到了堕天手中,回应主人的力量。
“所以呢,你想再杀我一次吗?!”伪神红了眼,怒吼出声。
就算没有长生印,也没有人杀了堕天。不论六界还是之外,她都是立于力量最顶端的人,而这点只有同她战斗过的人才知道。但伪神还是想再挣扎一番,遂是在堕天逼近之前率先发动攻击。
还未等他靠近,便被堕天周围笼罩着看不见的灵力结界所阻。他恶狠狠地瞪着面前一脸风轻云淡之人,明明言语激烈,却藏着莫名的哀伤。
“你就是一个灾星,所到之处非死即伤。没有人会爱你堕天,你带给所有人的只有死亡和憎恶!”
可他还是恨,恨她曾经亦是面无表情地将剑刺进自己的身体,仿佛这是一件再平淡无奇的事情,而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堕天望着伪神,沉默着。眼前的影剑指着自己,剑身却在隐隐发颤。她想也不想,便伸手抓着影剑往自己身上刺去。
“噗嗤”一声长剑没入血肉,堕天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依旧平静地望着一脸震惊的伪神,赤色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只淡淡道:“这一剑,算本座还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