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之眼里含了泪花,不怒也不语任淮望掐着。
她掐够了,就松开手,长长叹出一口气来,敛起的眸子中亦有流光波动:“夜阑之,你可知我一个人在人间呆了多久……”
他看到一滴清泪从她脸庞滑落,重重滴在了地上,一时只觉得心中仿佛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无一不硌得他发慌。
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慌乱不已,只好用一条尾巴轻轻柔柔地抚过淮望的脸庞,也将泪痕拭去。然而淮望沉默着,依旧在抽泣。
“你……”他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来,瞬间拔起的高度将古树完全碾压了下去。
“我发誓,以后一定不会离开了!”他朝天举起一只爪子,身后九尾直直竖起三根。许是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副样子有多么滑稽。
“真的?”淮望抬眸看他。
“嗯。”夜阑之坚定地点点脑袋。
下一刻,淮望破涕为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般从手中变化出了一个食盒来。将之打开,夜阑之便闻到了烈酒的醇香,还有桂花的清香扑面而来。
“尝尝,这人间的桂花糕虽不比月宫的好吃,却也是算是美味了。”
她抓起一块桂花糕朝夜阑之伸出手,这只偌大的狐狸只觉得心中的石头似乎全部变成了一汪清泉,缓缓从心头滋润过去。
胡须轻轻颤抖着,他小心凑近,将淮望手中的桂花糕吃下。
嗯,很香,也很好吃。
淮望笑嘻嘻地看着吃出一脸幸福表情的夜阑之,自己的面上大可也事能称之为幸福的神情吧。
谁的心中不是溢满了月光呢。尤其是在这种满色皎洁的月下。
古树已经沉沉睡了过去,在它睡着时,周围浮动着星星点点的萤光,如同无止无息的岁月长河,全数悉洒在了一人身上。
树后,还躲着三个偷窥的家伙。
“喂,许月山你给我走开,挡着我视线了……”
“你就是这么跟你哥哥说话的吗?!”
“快走开快走开!哎呀,姑娘好像和月老大人亲上了!”
“一个这么大,一个这么小,他俩咋亲的?”
阿九:“……”
第16章 廿二
叁:
我一度怀疑浑元是不是两个灵魂同居一体。
在那些百姓面前,他是面无表情的大和尚,说的都是一些玄妙的话,语气淡淡的,如同经历了许多的沧桑。
而在我面前,他如一个四五岁的孩童,笑得灿烂,还傻里傻气的。
每次他将脸凑到我面前来,笑嘻嘻的模样,总是会召得我的一阵白眼攻击。
浑元不止一次夸过我好看,但也只是作为兔子来说,变成人形就不一定了。
瞬间气得我朝他的脑袋丢了三颗豌豆。
话说这寺庙的豌豆还真是好吃呢。
在这里小住了不过几日,懂得了这些没头发的男子都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和尚。
他们听说浑元养了一只兔子,于是纷纷跑来观赏。
左摸摸,右碰碰。可怜我美丽的白毛,都掉了好几根。
最后忍无可忍了,只好运用法力朝他们每人的头上丢了一粒豌豆。
“唉?怎么会有颗豆子砸我?”
“我也是。”
“好奇怪啊。”
我躺着浑元怀里,乐得想大笑三声。
活该的和尚们。
那位令浑元惧怕不已的大师兄,我始终没有看见。
据说他常云游四方,鲜少回寺庙来。
而脑袋点有九个点的和尚,听浑元说,那是方丈,是寺庙最厉害的人。
确实,那位方丈脑袋挺方的,还不及我万分之一可爱。
平时他老是笑眯眯地盯着我,总会盯得我毛骨悚然,像是他知道些什么。
最最奇怪的,还是浑元了。
别的和尚都看不出我是妖物,偏偏这个憨憨的和尚看得出来。
我也问过他,“你是如何得知是我用法力捉弄那柴夫的?甚至还知道我的位置!”
他低头思索片刻,然后抬头看我,很真挚的神情:“不知道……哎,好好说话,别动手!”
我叹了口气,收回枕头上的灵力。那豆腐块状的枕头便从半空落下,稳稳落在床头。
大概用和尚的话来说,就是——缘分吧……
千百万人,皆无人识我面目,奈何你,一眼洞出。
浑元说过,佛讲究缘。
我问:“缘为何物。”
他道:“佛曰,‘缘为冰。我将冰拥在怀中,冰化了,我才发现缘没了……’”
不知为何,他说这话时,眼里总有莫名我看不懂的情绪,一闪而过,再寻,便了无踪迹。
他说的缘,我不懂,只睁着一双疑惑的眼睛,望向他。
于是他笑笑,又道:“简单来说,便是我与你。”
这下,我懂了。
那时真觉得浑元好看,发自内心的。
白皙的皮肤,细细长长的眼里黑白分明,一对浓秀的眉毛,笑起来时,傻得可爱,这副样貌确实体面,让我越看越欢喜。
晚上睡觉,他是和别人挤在一堆,却重新为我开辟了一块小天地,让我睡得暖和安逸些。
我诞生没多久,以至于目前只有一种形态可以幻化。
但我还是期待着长成人的模样,不用多想,也知道是个漂漂亮亮的外貌,到时,定要叫那不长眼的浑元惊艳一把。
话说,浑元终于打算带我进城了呢。
往日他进城采购物品,总会带回一身桂花香,也不知道混迹哪去了。
但那一日庙里来了一位富商来到寺庙,说自己家中有妖魔,希望方丈出手相助。
方丈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弟,最终指了指浑元,还附上一句:“记得带上雪稚。”
唉?为何要带我一起?
浑元也不解,便出声询问。方丈只是笑笑,丢下一句不明所以的话:“佛曰,天机不可泄露。”
天机天机,哪来那么多天机。
我锁在墙隅,偷偷白他一眼。
最终浑元还是带上了我,背着一个竹筐,走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
于是,有许多人都见到了这一幕:一个和尚,抱着一只兔子,背着一个竹筐。兔子正在吃豌豆,和尚正在和兔子说话,最神奇的是,兔子会翻白眼……
我好奇地看着四周,每个人都长得不一样,穿着也各异,五颜六色的,有趣地很。有人在拼命吆喝着,也有人骑着高大的马匹疾驰而过。
浑元说,等办完了事情,再带我好好逛逛。
“可是你也不需要什么东西啊。你是兔子,也不需要簪子胭脂……”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停住脚步,将我举到他眼前,左右看了看,最后才持怀疑的语气道:“你是……母的吗?”
这家伙是疯了吗?
我将最后一颗豌豆吞下,斜睨着他:“不然呢?”
他似乎对我的性别过于震惊,兀自摇了摇头,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你这么凶,怎么会是母的呢……”
看他一副欠揍的样子,想想还是算了。毕竟这些日子他待我也不错。
于是冷哼一声,不反驳,也不动手。
城里很大,四通八达的。浑元带着我绕来绕去,最终绕到了一处偏僻的巷子里。
他站定在一户人家门口,大门是关着的,但看样子,他也并不打算敲门。
我的目光被门口的桂树吸引而去。正值七月,桂树开得如火如荼。
深深吸了一口气,浓郁的桂香扑鼻。遂是想到了浑元,抬头看他。
一身的桂香……他总是来此地呆上一会儿吗?为何不敲门呢?
视线落在紧闭的大门上,浑元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忧郁,眸眼低垂,似乎蕴藏着不为人知的悲伤。
他在伤心什么?
我不懂,但本能觉得心里不舒服,于是出声催促他:“浑元,我们该走啦!”
他回过神来,悲伤的神情一扫而空,愣愣看了我半晌,才又举步朝前走去。
“你刚刚在看什么?”
“看人。”
看人?哪有人。
“那你为何不敲门?”
“……”
他没有回答,于是我继续追问道:“浑元?”
他难得语里带了一丝不耐烦,沉声道:“别问了。”
我撇撇嘴,当真不再询问。
那扇门,或许是浑元的秘密。我好奇,也有心想要知晓,但无意主动打破。
因为隐隐感觉,那会是一切的终结。
肆:
富商姓马,家住繁华地段。浑元带着我走了许久,才到达目的地。
事情说来也简单,无非是近日家中总发生一些怪事,马富商怀疑有妖魔作祟,便请来寺庙的和尚帮忙做场法事。
白睇山上的寺庙闻名坊间,香客总是络绎不绝,慕名拜访,或有事相求的人,也不在少数。
浑元在马府内四处转了转,并没有感觉异样,但还是虚张声势:“贵府有邪祟,还是不好对付的样子。”
这撒谎撒得,真是技艺高超。
我偷偷憋着笑,乖乖地躲在浑元身后的竹筐里。
“那……那师父,我该怎么做?”
“你们先退下,让我将邪祟引出来。”
马富商对浑元的话深信不疑,于是遣退了家佣,自己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