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从近侍的口中,太医的口中知道她的情况,听说倾云去看过她了,他很想来问问倾云她如何了,可是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才过来询问。
他就想着,只要知道她好好的在锦和宫里生活着,就算要他这一辈子再不见她,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六月初一很快就到了,一大早慕容景就让人送了一堆的东西过来,琳琅满目的,似乎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到锦和宫里,而后宫早已忙碌了好几天了,连着前朝也是不少人送了礼来。
这小宴,勾玉选在了上林苑的琉璃别苑里办,这别苑临水而建,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面,四面琉璃珠帘,清风吹来时,不仅凉爽湿润,珠帘碰撞,更是清脆悦耳。
傍晚时分,勾玉已经装扮妥当,穿着赤金祥云团凤袍,腰系双凤累珠宫绦,戴了千珠九凤华冠,妆容精致,十分端庄高贵。
“娘娘许久没有这样装扮了,晚上可是要艳压群芳了。”小茹看着勾玉笑着说道,她手里端着一盘子的戒指,让勾玉挑选。
拿起一枚红宝石戒指戴上,勾玉转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难得一次,是要认真些。”也是到了了结一切的时候了,既然做好了退场的准备,自然要自己完美的离开。
华灯初上,那边就派人过来请勾玉过去了,凤辇已在锦和宫外等候,一众仪仗很是规整,勾玉稳坐在凤辇上,稳稳当当的到了琉璃别苑,远远的就看到别苑处处挂着红灯笼,近了方看到那些红灯笼都是曼珠沙华的形状,一盏盏的悬挂在那里,像极了在忘川里的模样。
“臣妾恭迎太后娘娘。”柳贵妃几个连着周遭的近侍宫女纷纷行礼。
勾玉扶着小茹的手下了凤辇,“免礼。”她抬头看着挂着的灯,“这些灯倒是别致。”
柳贵妃微微笑着,“是陛下吩咐着做的,贺太后娘娘千秋吉祥。”
“很好。”勾玉点了点头,一路进了别苑,这别苑里摆设得都很是华贵,只是先帝驾崩不久,所以并未太过于铺张。
在上位坐下,接受了众人的拜礼,勾玉便吩咐她们入座,没一会,慕容景就来了,一起的还有周子峰,还有金玉的父母,金左相及金叶氏。
笑看着金玉的爹娘,勾玉眸中似乎含着薄薄的泪,她转头看着和她平起平坐的慕容景,“多谢陛下如此费心了。”
“太后客气了,今日是值得开心的日子,自然要一家团聚。”慕容景相信,有金相夫妻在,金玉会更开心,这个生辰才更有意义,而这个才是他想送给她的礼物。
勾玉笑着点了点头,垂眸一瞬,心也有些暖,这个慕容景确实是一个多情人,凡是上了心的,总是细心体贴的,帝王柔情,对于世间太多女子来说还真是致命毒药啊。
众妃嫔纷纷献上贺礼,周子峰也备了一份,是一套颇为难得的黛墨砚,想必他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难得一诉,倒不如将这言语寄放在这墨砚里,由着落笔的人书写吧。
乐声起,歌舞妙,几杯酒,眼已迷离,手托腮勾玉有些迷糊的睡去,不知不觉人都散了,等着她打了一盹醒来,别苑里就剩下慕容景、周子峰、纪倾云了,其他人都已被遣了回去。
“玉儿可要回去休息?”纪倾云柔柔的问着,一边端了一杯解酒汤递到了勾玉的唇边。
勾玉抿了一口,“不,今天欢喜,当然是要多玩一会,这回人散了刚好。”她很是灿烂的一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表哥,你快取一盏灯给我。”她一指旁边挂着的曼珠沙华灯笼。
周子峰一听到立马就取了一盏灯下来,递给了勾玉,“小心里面的蜡油。”
勾玉双手持灯,轻抚着灯瓣,是极细腻的红缎做的,“曼珠沙华,原来世间也有这花啊。”
“实在是找不到真正的花,只能这样代替了。”纪倾云也取下了一盏灯,这花实在是太美,美得让人心悸,就像是今夜的太后一样,是那么的华贵美好,又纤弱得似乎要随风而去。
“曼珠沙华,你究竟是从那一本书里看到的?”慕容景让人查遍典籍也没有找到的。
勾玉看着灯笑了笑,“此花有两种颜色,红色名唤曼珠沙华,白色唤作曼陀罗华,而它们本来的名字,叫作,彼岸花。”纤腰一扭,脚步轻移,持灯一转,裙摆飞扬,她嫣然一笑,美目盼兮。
“彼岸花?”纪倾云有些疑惑的皱了眉,“我很小的时候好像遇见过一个老者,他曾说起一个彼岸花的故事,他说彼岸花开在黄泉路?”
“对,此花开在黄泉路。”勾玉点了点头。
“来人,把这些灯都取下来!”慕容景闻言就吩咐人拆灯。
勾玉拦住了,“不必,不需要忌讳。”
“哪有用开在黄泉的花来贺生辰的?”慕容景皱着眉头,还是想拆灯。
勾玉笑着摇了摇头,“我还听过一首歌,唱给你们听听。”
红尘微启,歌喉婉转,唱着凄婉的调,“千丈软红,弹指几朝暮,花开花落,痴情已难顾。云泥相隔,脂冷黛眉蹙,道是缘尽,归于奈何渡。”
慕容景更觉得不对,总觉得很是不安,这字字句句的都太悲了,他有些看不明白的望着勾玉,“你想做什么?”
勾玉只是笑着,没有回答,“夜色正好,我们到水阁里坐坐吧。”率先提着灯到了外间的水阁,这里也都挂着曼珠沙华,映得周遭都是红彤彤的一片。
“金玉!”慕容景疾走了几步,伸手去拉勾玉的手臂。
勾玉一个错步,避开了慕容景的手,站在了窗口,将灯放在窗台上,“今天我过得很开心,也很开心有你们这些朋友陪着,可以说是了无遗憾了。”
纪倾云上前来,拉着勾玉的手,想让她离窗口远着,可是又不敢拉她,便在一旁陪着,“你是不是喝醉了?”
“算是吧。”勾玉摸了摸纪倾云的脸,“你啊,是个好姑娘,以后也会平安顺遂的。”
“那你要护着我,不然我被人欺负了就不算顺遂了。”纪倾云只觉得勾玉的手很凉,就像是一块冰一样,“你?”
勾玉笑着摇了摇头,转而看向了周子峰,“表哥,你是国之栋梁,是我澎国的大将军,立业应成家,以后你也会幸福的。”
“有你这句话,我定会很好,那你更该好好的,你若是幸福,那我也会幸福的。”直觉眼前一切不对,又不清楚到底是如何,周子峰也就顺着纪倾云的话劝说些。
勾玉微微闭了下眼睛,神色有些痛苦,忽的吐出了一口的鲜血,顿时是脚下一软,整个人往旁边倒去,慕容景往前一接,一把搂住了她,“太医!快传太医过来!”
勾玉拉着他的衣袖,“没用的,我已经服下了断肠红。”
断肠红,剧毒,一滴入骨,无药可解。
陛下,上路吧
慕容景手都颤抖了,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怀里的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勾玉咽下了一口血,“我本该早些离开的, 可惜我偏偏未能走, 平白的耽误了你们,如今,既然没有遗憾,那我就先走了, 黄泉路上, 有人等我很久了呢。”
“不!”慕容景摇了摇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若不是他妄动情念, 岂会逼迫她到如今这地步。
勾玉伸手抚上慕容景的脸颊,“我不怪你,也不曾怪你, 怪只怪上天总是喜欢捉弄人, 陛下,你是个明君,明君该流芳百世, 岂能伤了清明呢?”
“我不管这些,我要你好好的活着!只要你活着,我怎样都可以?”
“可惜我此生,已许给了先皇, 生死相随, 我要去找他了。”血实在是越来越多,勾玉忍不住的吐了出来, 染红金色的凤袍。
慕容景将勾玉抱了起来,不再等太医, 急急忙忙就往外面奔去,“我不许你死!”
勾玉躺在他的怀里,她幽幽的叹息了一声,看着走廊上房梁上挂着的曼珠沙华灯笼,它们像流光一样的从她眼前划过,她仰起头在慕容景的耳边轻声的说着,“陛下,若有来世,我等着你。”
慕容景脚步一顿,有些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有些疑惑的看向了怀里人,勾玉微微笑着,“一诺千金。”眼前越来越模糊,恍惚一黑,只觉得魂魄一轻,勾玉已脱了金玉的躯壳。
亲眼看着她闭上了双眼,失去了生机,抱着这冷得像冰一样的她,慕容景忽的脚下一软,双膝跪倒在地,整个人都愣住了。
太医终于到了,上前把脉后脸色顿时煞白,跪地俯首不敢起身,“请陛下节哀,太后娘娘已经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