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那一翻,收在她袖中的食梦貘就掉了出来。
这是临行前烛阴递给她的,说神魂越不稳定的人,受食梦貘影响就会越大,食梦貘喜欢吃噩梦,也会引导别人做噩梦,严重的甚至会沉浸在噩梦里再也醒不来。
梵音之前之所以会说那些话,就是因为她通过食梦貘发现了君九幽真正害怕的东西。
她自诩深爱容白,但内心真正恐惧的却不是容白真的回不来了会怎么样,而是她到底喜不喜欢容白。
梵音甚至觉得,君九幽的心魔,也不是因为太过爱容白,接受不了容白寂灭产生的。而是她一直催眠自己——自己对容白是真爱。到后面君九幽自己都分不清对容白的感情是不是爱了,可她内心深处却恐惧这个问题,下意识回避这个问题。
食梦貘能这么容易影响到君九幽,说明君九幽心魔越严重。
一时间,梵音也不知该说君九幽可怜,还是该说她是可悲。
她道:“不是愚弄,你自欺欺人了万年,让你认清自己的心不好吗?”
君九幽冷笑:“为了阻止我复活容白,你还是真是什么话都能编得出来,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不想复活容白罢了,毕竟要容白活,夺下那只狐狸的神印他就得死呢!你弄这样一套说辞来说服我,你的狐狸情郎心中或许是要好受些。”
梵音只是摇头:“我觉得你挺可怜,也挺可耻的。”
君九幽怒目而视。
梵音毫不畏惧迎上她的目光:“你贪恋的明明是权势,却偏偏要欺骗自己那是爱情。”
“或许你一开始是想要在得到权势时,也得到容白古神的爱。当你发现哪怕自己坐上帝尊之位,容白古神也不会高看你一眼的时候,你才意识到,你想要的爱比权势更难得到。你穷极一切不过是想征服容白古神,不过失败了。权势你已经得到了,没有得到的是爱,于是你认定,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得到容白古神的爱。”
君九幽眼中的杀意愈发明显,她手中慢慢凝出一柄紫黑色的长剑:“本帝很想瞧瞧,新神主的身手是不是也跟你的口舌一样灵敏。”
梵音没有兵器,辞镜在下方看见这一幕,抬手便将刑天斧抡了上来:“接着。”
梵音接到刑天斧后也没敢跟君九幽硬碰硬,她知道自己打不到君九幽,只能在这片领域中,借助君九幽的力量,打消她自己的攻击。
见梵音一直闪躲不肯应战,君九幽喝道:“听闻新神主能耐得很,怎么,连本帝这么小小一个领域都破不开?”
梵音没有因为她的激将法上当。
君九幽继续道:“本帝知道烛阴那老东西跟你说了些什么,让你保存实力回去补天?哈哈哈哈哈,做梦!本帝就是要拉着整个六界给容白陪葬!”
“别再提本座师尊的名讳,你不配!”辞镜眼中满满的厌恶:“也别把你那些恶心的想法说成是为了他。”
君九幽见青君已经完全落败,靠着一件了不得的法器把自己护住,才得以让辞镜不能近身。
她怒道:“废物!”
青君眼中满是苦涩。
他那件护身法器是禹王鼎,辞镜破开也得费些功夫,辞镜索性不再管他,只在禹王鼎外留下一条束仙索,自己则去帮梵音。
君九幽见此,挑衅般勾了勾唇角,指着棋局角上唯一一颗象征辞镜的棋子,对梵音道:“对了,忘记告诉你,这天地棋局中的棋子毁掉,那么那些人也就不在了。”
梵音瞳孔一缩,象征烛阴他们的棋子在之前就已经被君九幽粉碎……
君九哂笑道:“你一心想留着自己的力量回去补天,但就算你最后补好了天又如何?那些你认识的,你在意的人,全都回不来了!而这一切,都怪你自己!”
“你不是想教训本帝么?如何?为了所谓苍生,弃自己在乎的人于不顾,你似乎比本帝更凉薄可恨呢!”
☆、第 55 章
梵音有些痛苦的闭上眼, 君九幽却不想就这么放过她,继续道:“这就受不了?”
“你闭嘴!”辞镜冲着君九幽厉喝一声。
他转身握住梵音的手:“别信她的,她在诈你。”
“呵!”君九幽冷笑一声, 扬手挥出一道紫色的灵力在镜像上,镜像中立即出现了出云山老祖被天兵们用长矛刺死的场面。
太阳在天上亮得只似一个光点, 须发皆白的老者倒在血泊中,整张脸都是血渍, 叫人已经辨不出他原来的模样, 老者后背还插着数把长矛, 长矛的柄握在那些身穿银甲的天兵手中。
他旁边倒着一头青牛,青牛腿被人砍断了,肚子里也绞着几柄长矛,气息明明已经快尽了,那双水汪汪的眼却迟迟不肯闭上,望着老者哞哞轻唤。
镜像中画面一转,是冀州。
天破开的缺口越来越大,不管是留在那边的天兵还是魔军, 都在滚滚岩浆中化作了飞灰。
冀州跟凡间的结界已经快被融化,滚烫的岩浆仿佛下一刻就要奔流向人间。
烛阴显出了原形,体型比冀州山脉还大的烛龙用自己的身躯,堵住了冀州跟人界脆弱得仿佛一触就能破开的结界。
岩浆涌到烛龙身上, 哪怕烛龙本就是火属性的,还是被这不属于六界的岩浆烫得引颈嘶鸣,堪称铜皮铁骨的龙身被岩浆卷走一大块血肉, 烛龙痛得用头撞地,却不肯挪开一步。
保护冀州那个村落里村民的青龙已经支撑不住,结界破碎的时候,它庞大的龙躯轰然倒入下方奔涌的岩浆之中,溅起的岩浆浇在村落间,被烫伤的村民哀嚎惨叫。
女魃还顶在天崩的缺口处,尽全力用自身的青焰把岩浆抵回去。
因为岩浆温度太高,她重塑了灵体的血肉慢慢被烧毁,又变回一具枯骨的模样,枯骨也有了烧焦的痕迹,她依旧倔强不肯离去。
哪怕当初无力回天被驱逐赤水,当了万年的骨妖,她却依然记得自己是一个神。
既然是神,怎能弃众生不顾?
梵音眼都不眨的看着镜像中的每一幕,指甲抓破掌心还不自知。
辞镜看到烛阴用自己的龙躯去挡住岩浆流向人界时,眼中也满是痛苦和挣扎。
他伸手覆住梵音的眼睛,“别看了。”
他掌下有湿濡的触感,梵音在哭。
但她的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她说:“辞镜,我找你取一样东西。”
辞镜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道:“好。”
他收回覆在梵音眼睛上的手,半蹲下身子。
梵音食指和中指轻轻拂过辞镜眉心,这一刻已经可以取下辞镜的神印,但她犹豫了一下,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跟辞镜的额头相抵。
炫目的金色光芒从他们二人身上荡开。
君九幽都被这道光芒刺得睁不开眼,不得已伸手挡在了额前。
在那片炫目的金光里,其实梵音也不太看得清辞镜的脸,她摸索着用手捧住了辞镜的脸,问他:“辞镜,你喜欢我吗?”
“喜欢。”音色很低沉的两个字,仿佛是把余生都压在了上面。
口是心非的狐狸啊,终于在这一刻坦诚相待。
梵音有点想哭,但最后却只笑了笑:“我们可能都活不了,你愿意跟我结下婚契吗?”
这次梵音迟迟没有听到回答,但是有另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捧住了她的脸,一片带着几分凉意的湿濡触碰她的唇。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山海为证,风月为媒,半妖辞镜在此立誓,愿同梵音结下婚契,地老天荒,永不相负。”
一道新的联系,无比坚固,无比清晰的建立在了二人识海中。
金色的光芒慢慢淡去,辞镜的轮廓在梵音眼中慢慢清晰。
她魂魄上再次出现了两个烫金大字——辞镜。
第一次她的魂魄上被烙上他的名字,是血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被烙上他的名字名字,是婚契。
梵音笑得眉眼弯弯:“婚契不能解的。”
辞镜眼中也是有欣喜的,但最终都化作了心疼和不悔,他在她额前啄吻了一下,喉咙里只溢出一个沙哑的音节:“傻。”
梵音依然只是笑。
如果他们真的救不了这六界,就这样一起死去也无憾了。
至少,他们彼此的灵魂中又一次被烙上了彼此的名字。
“本帝是该说你们痴情好呢,还是该说你们不知死活?”君九幽嗤笑开口,她周身灵力狂躁涌出,整片领域都有撕裂般的扭曲感。
她举起手中那柄黑紫色的长剑,剑身上黑色的纹路看起来诡异而危险,身后的灵力呈扇形一样四溢开,紫色的灵力跟那柄剑相互牵引,在靠近黑色纹路的地方,灵力色泽也变深,从幽紫色变成了黑紫色。
叫人分不清是君九幽身上的灵力灌入了那柄剑中,还是那柄剑涌出的灵力在支撑着君九幽。
但不容置疑的是,那柄剑中散发出的气息里有浑浊的魔气,似乎还有尸气。
魔气对梵音没有什么作用,但是辞镜是妖,妖气跟魔气不太能相融,所以那缕魔气从剑中溢出来的时候,他就觉得浑身压抑。
婚契的作用只比血契更多,能结下婚契的二人,彼此的一切几乎都是透明的,力量也是可以共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