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蹙眉看了一眼他空荡荡的胸口。
妖的自愈能力是非常强的,辞镜心口的血窟窿已经愈合了,只是还没结血痂。
吞了天雷的力量后,梵音直接步入化神期,哪怕隔着衣服和血肉,但只需一眼,她就能看到辞镜空荡荡的心房。
她迟疑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你原本的心呢?”
辞镜童稚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他用无所谓的语气道:“被一个女人挖去了。”
察觉到梵音神情有异,他又补充了句:“是我娘。”
梵音听到前半句心情是有些微妙的,可是听完后半句,心脏又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揪了一下。
天底下怎么会有挖自己孩子心的母亲?
她不解:“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想得到那个凡人的心。”辞镜语气里满满的嘲意,“就是那个凡人跟她一起生了我。”
他一直用“那个凡人”来代指自己的父亲,可见对那人的恨意。
梵音在建木中的时候,听建木骂过辞镜是半妖,一直到现在,倒是头一次听辞镜说起自己的过去。
故事比她平日里看的那些话本还要老套些。
狐族血统最纯粹的狐女,是最有望修成九尾天狐的。狐王和族中长老都对她寄予厚望。但少女玩心重,几次三番想溜去人间。
狐王为了让她知难而退,潜心修行,在她身上下了禁制,她若去了人界,便会法力尽失。
但狐王低估了女儿的好奇心,狐女串通身边的侍女,假意闭关,实则是让侍女代替自己留在狐族,自己则偷偷前往人界。
狐女被保护得太好,心性纯粹,她只看到了人间的繁华,却没看到那繁华锦衣之下也隐藏着发脓溃烂的疮疤。
她因为那张倾倒众生的容颜,被人诱骗卖去青楼还不自知。
青楼里的妈妈把狐女当做摇钱树,短期内自然不会让她接.客,仅仅是为了一睹狐女芳容,每日都有数不清的王孙贵族捧着金玉宝石竞价。
可再纯粹的狐,那也是极致聪明的。
狐女在青楼里的日子,大概明白了人界的一些规则。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至始至终都只把自己当作这人世里的一名看客。
有位王爷因为她害了相思病离世,青楼妈妈迫于王府的压力,让她去给那位王爷吊唁一番。
“他求你不得,思病而去,你且去送他一程罢,叫他再见你一眼,到了地府,奈何桥上喝孟婆汤也干脆些。”
狐女便去了,恢弘的府宅,满目素白。
她在他灵柩前上了三炷香。
他的一缕魂魄果真还留在王府,见到狐女,拱手作揖,了了一桩夙愿,这才走向黄泉。
狐女觉得凡人真奇怪,怎么还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得病死了呢?
丧宴上,王爷的胞兄,当今的帝王也来了。
虽是兄弟,但狐女觉得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这位帝王,容貌也生得太过迤逦了些。
比起她们以貌美出名的妖族,也是分毫不差。
她容貌太过出挑,帝王在丧宴上一眼就看到了她。
远远的一眼,眼神毫无波动。
狐女觉得真有意思,自她来人界,这还是头一个见到她的容貌,眼中浮现的不是惊艳的男子。
然而这点意思,在七日后得知帝王驾临青楼时,便全无了。
这人间的帝王,跟其他男人似乎没什么不一样。
狐女并不想见他,可青楼妈妈万不敢得罪帝王,苦口婆心一通劝,甚至言这楼里几百口人的性命都在狐女身上,狐女只得答应见他。
青楼里别的姑娘为了保住身价,还需日日苦练琴艺舞技,但狐女只需要凭栏一坐,便有数不清的痴儿前仆后继涌入楼里。
狐女见帝王时依然是那幅懒散的姿态。
帝王没怒,可能是见惯了阿谀奉承,亦或者是不想对美人动怒。
其他男子见到狐女,要么被她美貌所摄,搜肠刮肚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要么用尽毕生文采来夸赞她。
但帝王只是看了她许久,说:“你很像一个人。”
这个说辞挺新奇。
狐女活了上千年,还从未听闻有谁长得跟自己像。
她狐眸半抬,媚态天成:“哦?像谁?”
帝王神情有片刻恍惚:“像朕梦里的那人。”
狐女觉得这人间的帝王的确是更会说话些,可他面上的神情,又仿佛是真有其事一般。
他梦里的人是谁,狐女并不关心,她依然在别人的风花雪月中当一名看客。
帝王每隔半旬就会来看她一次,各种珍奇物件则是隔三差五的又送来。
青楼里的妈妈说,她这是被帝王看上了,再过不久,她可能就要被接去宫里了。
☆、第 33 章
半月后, 帝王再次出现在青楼时,果然道:“朕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你随朕入宫如何。”
他在问她, 用的却是陈述句。
这些日子里,狐女大概也从旁人口中得知了皇宫是个多么富丽堂皇的地方。
但她生来便是王女, 自幼锦衣玉食长大,人间这点富贵, 还入不了她的眼。
狐女半倚在牡丹绣榻上, 窗前一盆凤仙花开得正艳, 却不敌她面容十分之一的好颜色。
“不如何。”
便是这漫不经心的三字,推拒了帝王。
帝王问她:“你要什么?”
狐女言笑晏晏反问:“你看我缺什么?”
她游戏人间罢了,什么都不缺。
帝王或许是懂了,亦或是没懂,但此番离去后,就再也没去过青楼,只不过各种珍奇物件还是隔三差五的往她这里送。
青楼里的姑娘们,有的说她傻, 有的说她想玩欲拒还迎的把戏罢了,不过还是羡慕居多。
帝王虽不来了,可这赏赐从没断过。
因为帝王之前经常来看狐女,其他的王孙贵族倒是不敢往狐女跟前凑了。
日子过得无聊, 狐女迷上了去茶楼听评书。
什么落魄秀才富家千金私定终身却被棒打鸳鸯,什么寒窗书生跟狐妖的恩爱缠绵……狐女一度觉得狐族风评被害。
妖族,特别她们狐妖, 最喜欢美人美物,择偶时对方长得好不好看这绝对是一个关键性因素。凡人里所谓的容貌倾城,放她们狐族,那也只是个中下水平。
狐女觉得很迷惑,哪只狐狸眼这么瞎,会看上人间的书生,是他们狐族的儿郎不够貌美还是隔壁山头排着队求娶她们狐族姑娘的男妖不够多??
至于吸.□□气,这更是无稽之谈。
妖有妖道,靠吸食.精气这等邪门歪道修行的,遇上个雷劫就被劈成飞灰了。
何况人的精气才多少?塞牙缝都不够。
她们要是想快速提升修为,找个妖侣双修它不香吗?
虽然这些故事狗血又俗气,但胜在能打发时间,狐女常常捧着一碟瓜子,坐在茶楼里听上半日的评书。
因为她经常去,以至于茶楼里总是座无虚席,听书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冲着看狐女去的,时不时还有妇人闯进茶楼里,揪着自家男人的耳朵把他拖回家去。
一日狐女跟往常一样去听评书,却发现茶楼里空无一人。
她寻着自己常坐的靠窗那桌坐了下来。
店小二给她上了茶,狐女抿了一口,发现今日这茶比往常的好了不少。
说评书的先生开嗓了,不过像是敬畏什么,神情有些不自然:“有一公子,倾心于一姑娘,欲娶那姑娘,可姑娘不愿,且说,这姑娘为何不愿?”
狐女冰雪聪明,知晓这话是在问她。
她凝脂白玉般的手撑着自己下颚,勾人的狐眸一派波光潋滟,待你深陷其中,却又发现她眸底平静若一汪死水,她笑意慵懒的道:“她为何要愿意呢?”
这次出声的不是说书先生,而是隐在屏风后的帝王:“他允你江山为聘。”
狐女眼波转了过去,只一个眼神,说是万种风情也不为过,可她面上依然是那幅兴趣索然的神情:“你以为你给的是最好的,可未必是我想要的。”
她是妖,以后还有数不清的年岁。
但凡人的寿命就这么不到百年的时间,还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衰老中度过的。
狐族喜欢美人,一个几十年就会衰老的凡人,她们才不会喜欢。
何况……跟凡人相恋,动了真情,对妖来说才是最不公平的。
隔壁蛇族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蛇族少主喜欢上一个凡人女子,可那凡人女子每隔百年又得入一次轮回,哪怕死前流再多的泪,立下再多的海誓山盟。
但奈何桥上一碗孟婆汤下肚,来世照样忘得干干净净。
只有蛇族少主牢牢记着他们相识相知相守的每一段记忆,连哪一年飘落在他们屋前的秋叶是什么弧度,都不曾忘却。
开心也好,难过也好,所有的悲喜清欢,都只有他一个人记着。
他说,她不记得了,但他得记着,等重逢后,又说给她。
要是他也不记得了,就真的没人记得他们的过往了。
狐族少主每隔百年又去人世寻她。
转世后的女子,像他曾经的恋人,但又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