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今日有点不一样,这种感觉,仿佛是在……交代后事。
父亲是怕自己重回正道后,夜幽冥就会对他下手吗?
厉不鸣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不该这样逼迫双亲……
“只是沧澜阁不似别的地方可以随意移动,所以人走了,根却还在这,你要做的,就是如果真的保不住沧澜阁,就放弃它,自己离开,去孔雀谷找不听,去问月门找孟真人,别的地方不要去,因为他们保护不了你。”
“爹……”厉不鸣终于开口道,“你不会有事的,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厉天九冷峻的脸上也见了温和的目光,“总要做最坏的打算。”
鹤夫人也笑道,“对啊,鸣儿你想多了。”
厉不鸣微怔,他真的想多了?
鹤夫人温声,“吃菜吧,过小年不要说这些不开心的。”
“好。”厉不鸣提筷之际又看了他们一眼,面色平静,真是他多想了吧。
第九十八章 计深远
小年的饭吃了半个时辰, 厉不鸣回到房里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但他听见了远处的鸡鸣声。
他躺在床上不由想起刚才和爹娘的谈话, 三人十分有默契地不提魔的事,可越是避开这个话题,厉不鸣心里就越是不安。
辗转反侧,竟是不能入眠。
直到外面天色蒙亮, 却又下起雨来,从窗户看去又是一眼高墙, 更显得死气沉沉。
他莫名讨厌这灰色的暗调,对进来伺候他起身的婢女说道,“快要过年了, 叫人去外面多买一些花回来,还有红灯笼, 把树挂满。”
“是,少爷。”
厉不鸣洗漱好出去, 见宋管家已经等在那,问道, “这么早?”
“阁主和夫人昨日吩咐, 让我从今日起回您的院子,协助您打理事务。”
厉不鸣以为父亲至少要过几天才会放权, 没想到这么快。
“我去请安。”
“不必了。”宋管家抬头看着他,说道,“阁主和夫人一早就出门了。”
厉不鸣微顿,他看看天色, 大概刚到卯正,那爹娘是根本没睡就走了吧。
他问道,“他们去哪里了?”
宋管家答道,“老奴不知。”
“做什么?”
“生意人出门,自然是谈生意。”
厉不鸣皱眉,答得含糊其辞,恐怕再问也是这么答,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此时厉天九和鹤夫人已来到了他们要做生意的地方。
即便沧澜阁的灵气并不充沛,也不似别的门派那样纯净,但是至少让人感到舒服。
可眼前的地方,却没有一丝灵气,离得越近,就越让人觉得窒息。
鹤夫人见丈夫要去敲那魔域大门,心中惊悸,“夫君……”
厉天九回头看了看她,“你回去吧。”
鹤夫人摇摇头,“不要再劝我,你知道劝不动我。过往二十年我们从未分开,今后也不会。”
即便说了千百回,但回答依旧是这个。
厉天九不再劝她,朝她伸手。
鹤夫人的心平静下来,将手交到丈夫的手中。
大殿之中,已筑起了九州沙盘,每一个门派坐落的位置都被标记得清清楚楚,就连一座山川,一条河流,一个不起眼的百人村落都有属于自己的标志。
夜幽冥细细看着舆图,目光落在了问月门上,那是用赤红色标志的地方。
而在山脚下,同样有一块赤红色。
他冷笑,“炼剑山庄以为问月门能够庇护得了它?他们倒比我还要猖狂。”
一旁的几员魔将说道,“三水岛被夷为平地,炼剑山庄元气大损,暂时难以恢复,已不足为惧。”
“重建又如何,建一座,我们便毁一座。”
“杀光他们的铸剑师就可以永绝后患了。”
“君上,将铸剑师都杀了吧。”
白无名见他们越说越是兴奋,淡声,“铸剑师造的剑再厉害,没有可以匹配的人也没有用。要斩断根源,将修真大能都杀了更好。”
夜幽冥眼里有了赞许,“区区铸剑师算得了什么,最厉害的沈老贼也不过是化神期,连个渡劫都不是,他们拿什么跟我拼。”
白无名的目光始终都在问月门上,想说他们最需要忌惮的就是问月门。
可脑海里却一直闪过阿璃的脸,话竟是说不出口。
“最应该除掉的,是它。”夜幽冥指向那赤红标志,“问月门才最该死。”
众魔将又兴奋起来,连那沙盘都被魔气震得微微颤动,山峦颠倒。
“能与我抗衡的只有问月门,那闭关七年一直没有动静的白眉老道,再次出关,恐怕就是直接升仙了。”
度云劫说道,“升仙不问凡尘事,凡人自有凡人命。不到生灵死尽绝不下凡插手,不足为惧。真正要忌惮的,是无忧子。”
夜幽冥问道,“你和无忧子共事多年,他可有什么命门可破?”
“无忧子为人谨慎,而且修为极高,我难以发现。再者,修真者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命门暴丨露。”
夜幽冥眼有讥讽,“那你在问月门多年,得到了什么?一身令人厌恶难以除去的灵气?”
旁人立刻嗤笑起来。
度云劫并没有因为这当众羞辱而难堪,他微抬眉眼,说道,“属下知道问月门的所有通道和机关,若君上想要毁了问月门,一样可以将它夷为平地,变成第二个炼剑山庄。”
夜幽冥的神情渐渐起了变化,讥讽不见,乖张的笑堆满了眼睛,“好啊,那就毁了它。”
度云劫说道,“我去绘制舆图。”他又扫了一眼那几名魔将,眉峰冷厉,“随我来。”
明明只是冷冷一扫,可莫名让人心颤。
几人立刻跟上。
片刻便有人进来说道,“君上,门外有人求见,沧澜阁的厉阁主和他的夫人。”
“让他们进来。”
很快厉天九和鹤夫人就被领到了大殿上,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沧澜阁用钱买来的,如今看着这比任何一个九州门派都要气派的大殿,竟隐隐有些讽刺。
两人进门就看见了坐落在殿中间的巨大沙盘,上面的标记若隐若现,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起起伏伏。
厉天九本能地去找沧澜阁的位置,上面的标记是黑色。
而魔域头上的标记,也是黑色。
沧澜阁是属于魔域的,是被魔族认可的同类,夜幽冥没有食言。
但问月门头上的标记,却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要鲜艳,似血的颜色。
夜幽冥笑道,“倒是稀客,厉阁主和厉夫人怎么大驾光临了?”
厉天九看向说话的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可周身是掩饰不住的令人更加难受的邪气,他携妻子一同跪下,“参见君上。”
“起来吧。”夜幽冥说道,“你们为魔族所做的本座都一一记着,如今还不能明着褒奖你们,待日后魔族覆灭九州,定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可如果你们敢背叛魔族……”
他笑意忽然冷如腊月寒冰,“那你将会死无葬身之地,魂飞魄散。”
厉天九面色微微僵了僵,鹤夫人的呼吸也有些急促,她勉强一笑,“君上多虑了,我们如何敢造次。”
“我料你们也不敢,也不会。”夜幽冥轻笑,“你们可是商人,九州最会做生意的人,我相信你们,正如我相信你的祖辈。”
说着信任,可笑声却刺耳。
鹤夫人厌恶他这么笑。
夜幽冥突然敛了笑,“你们夫妻二人怎么突然来了?”
厉天九说道,“今日来寻君上,是有一件薄礼奉上。”
“看看。”
厉天九反手,掌心向上,但并没有看见什么珍宝,只有一块褐色泥土。
夜幽冥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鹤夫人说道,“息壤。”
夜幽冥瞪大了眼,朝他伸手,“把它给我。”
厉天九慢慢朝他走进,将息壤交了出去。
但夜幽冥只是刚触碰脸色就一变,“这根本不是……”
几乎是在这瞬间,那“息壤”已经变成一圈铁丝,顺着夜幽冥的手指一直往上缠绕,将他的整条胳膊都锁住了。
厉天九沉声,“碎!”
铁丝急卷,以惊人的力量瞬间绞烂夜幽冥的胳膊。
鹤夫人飞身上前,手持一柄轻巧宝剑,刺他眉心。
可夜幽冥却对他们笑了笑,嘴角几乎咧到了脸颊耳根。
鹤夫人发现,站在魔君旁边的人,通通都在发笑,似乎在笑他们的不自量力。
夜幽冥笑得更是狰狞,冷冷发问,“厉天九,你真的打算背叛我吗?”
“厉家与你,从来都是合作,即便我要杀你,也绝不是背叛!”
“那真是可惜了。”夜幽冥面色一沉,瞬间消失在他面前。
厉天九只觉身后刺痛,一只鬼爪从胸膛位置刺出,沾满了他的鲜血。
鹤夫人厉声,“夫君!”
夜幽冥抽出鬼爪,扫向不顾一切冲来的女人。
魔血似食人的花般落在鹤夫人的脸上,烫得她嘶声,脸已黑如莲花,痛苦地跪倒在地。
夜幽冥手中抓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血从指缝滴落,滴在了鹤夫人的身上。
“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