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昭继续道:“但我真不是故意的,因为在我离开渊南族之前,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会去献祭。时至今日我再回想起来仍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事实上,这的确不太像我会做的事……”
他说到这里,顿了下,抬眼来看离音,“当年你在南望渊楼里也算读了一点关于我的记载,你以为我是个怎样的人?”
景昭是个怎样的人?
离音一时有些犹豫。
景昭看她有顾虑,不由得更感兴趣了,“但说无妨。不如这样,你说说渊南隐就好,别说我。”
可渊南隐不就是你吗?
离音这般嘀咕了一句,也没再卖关子,而是真的回想起了一番自己当年看到的关于渊南隐的记载,以及曾经见到过的渊南隐真人。
她道:“渊南隐……其人聪敏、博学,但桀骜不驯,偏好剑走偏锋。是个……挺危险的人。”
离音说得有点保留。
景昭听完,不知怎么的竟然有点得意,“你还真是客气了。用我当年的道师的形容,他说我是个睚眦必报、手段狠辣、随心所欲的人。说若不渊南族人悉心教养、呵护着我长大,把我的性子掰回来了一点,搞不好我会是个草菅人命的昏君……”
离音脸上的神色就有点怀疑,倒不是说怀疑景昭这些话,而是怀疑景昭如今这神情。
这也不像是什么夸奖的话啊,他怎么那么高兴呢?
景昭笑过一番,脸上的笑容又渐渐的淡了下来,像是自一场回忆里慢慢醒过神来似的。
“就我看来,我的道师对我的评价十分精准。我这样的人,的确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正人君子。若说只为渊南族,我还能吃点亏,毕竟这是生我养我的族群,同族同胞是不是?可若是为了天下大势、为了天下人……说真的,我从不认为自己会为了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牺牲。”
可你到底还是去献祭了。
为什么呢?
离音看着景昭。
景昭继续道:“但可能是这些年我那位道师的教导太成功了,又或者是渊南族人的关怀实在太消磨人的意志了……总之,在我下定决心要不管所有献祭的事时,我隐隐约约有一点点不舒服。就一点点。”
“这点点不舒服,就好比你走在一条平坦的小路上,忽然踩到了一颗圆滚滚的、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小石子似的,就是轻轻被顶了一下。没受伤,没流血,甚至大多数情况下你甚至不会发觉……大概是这种程度的不舒服。”
离音轻声道:“可你还是发觉了。”
景昭点点头,几乎是长叹一声:“没错,可我还是发觉了。一旦发觉,这就像是一个黑色的墨点落在一张白纸上一般。我每次不经意间就会看到这个黑点,看见一次就不舒服一次。我原本不该是一个会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任何一点不舒服的人,我就算是个小人,可也小人得格外坦荡。我甚至不怕承认这一点……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知道。
在当时的渊南隐看来,他竟然会因为不去献祭而有点点良心难安,这才是让他最不舒服的事。
说到底,他其实还是有一颗柔软的心,只不过他自己都不知道甚至不想承认罢了。
景昭继续道:“我这种人,是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痛快的。我就想,倘若我真去献祭了,那么这点不舒服就将不存在了。并且往后的日日夜夜里,只要一提起这件事,我就能理直气壮地说一句:此间的所有生灵,都欠我的!我是所有人的救命恩人!”
“比起那点不舒服,这种当所有人的恩人,让所有人都欠着我的感觉无疑让我更开心一点。所以我就去了。”
可事实上,甚至没有人知道你曾为他们做过的事……
甚至包括你的同族。
除了她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之外,这世间又有谁知道你去了哪里呢?
离音的神情就有些晦涩起来。
景昭看着她的神色,心里忽然闪过一个有点可怕的猜测。
他心里几乎是咯噔一下,眼神立时深了起来,“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你也逃不开这样的命运,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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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当救世主?
离音轻轻垂下了眼,没瞒他,“我还在犹豫。或者死此间所有生灵的三成,或者拼一个不知道能不能一劳永逸的结局……”
景昭问她:“以你为代价的结局?”
离音没否认。
景昭立时就急了起来,“你是不是傻?有得选择你还犹豫什么?你难不成还真想当什么救世主不成?你这不是逞能是什么吗?当年我之所以敢因为一点点不舒服就去献祭,是因为我有把握我能活下来!”
离音抬头看他。
景昭深吸口气,轻轻挥了挥手。
一层雾气在他身上萦绕开,不过眨眼,他整个人的装束就变了。他再不是那个一身素衣、披散着头发的景昭,而成了一身华服的渊南隐。
离音正有些摸不着头脑,就见渊南隐稍稍侧了侧头,指了指自己头顶的玉冠,“看见这玉冠了吗?”
这玉冠离音自然是记得的。事实上,渊南隐真正的模样在离音脑海里不过存了个模糊的影子,倒是这顶玉冠,离音记得格外清楚。
无他,这玉冠实在太别致了。它的造型就像是一朵收拢着的花,但花瓣的模样却有些奇怪,不是寻常可见的花瓣,看起来倒更像是一面面小镜子。
这些小镜子模样的花瓣重重叠叠,垒成一朵花的模样。不知它到底是怎么长的,光线被困在其中,又在镜面之间相互反射,于是一眼看过去,花中的景象光怪陆离,似真似幻。
渊南隐指着这顶玉冠,道:“这玉冠是一朵花的造型,这朵花名叫‘镜花’,镜子组成的花。”
他看着离音,“这是我的伴生灵植。我之所以能勉强逃过一劫,就是因为我的伴生灵植……”
渊南隐短暂讲起了自己当年的事。
别的方面不敢说,但在好奇心上,渊南隐肯定是历任渊南王里最重的。所以当他发现历任渊南人竟然都不知道自己守护的红尘三千镜到底有什么秘密时,他理所当然地好奇了。
既好奇,就想着探索。事实上,一直到最后,渊南隐也没能看透红尘三千镜的秘密。但他的这份好奇心也的确获得了应有的回报——在最关键的时刻,红尘三千镜救了他一命。
倘若从一面镜子的角度考虑,红尘三千镜必定是整个修真界最有身份的镜子了。渊南隐的伴生灵植又是镜花……镜花,虽为灵植,但某种程度上讲,它其实也与镜子搭上了关系。
所以一向不容他人接近的红尘三千镜,却能让渊南隐的伴生灵植靠近。渊南隐前去献祭之前,出于某种隐秘的直觉,将自己的伴生灵植分存出了一缕,寄居在红尘三千镜内。
就是这种没法解释的直觉论,救下了渊南隐。献祭之后,渊南隐的肉身困居在荒芜之地,脱身不得,他的伴生灵植却兢兢业业地收集他的魂体,让他以另外一种方式,在红尘三千镜内存活了下来。
渊南隐说完后,再次改变形象,又化作了离音熟悉的景昭的模样。
隔着一面镜子,景昭看着离音,眼神有些深,“红尘三千镜救下了我,但我也被困在了镜子里。我先前同你说的并不假,那柄钓竿在我手中何时变成纯银的模样,我便何时能离开这镜中世界。不过现在看来,这一天依然遥遥无期……”
景昭的本意是想警告离音,让她知道生命以及自由的可贵,谁知离音听完以后,关注的重点完全错了。
“所以,红尘三千镜虽然救下了你,你也在镜中世界存在了许多年了,但你还是看不透红尘三千镜的秘密?”
景昭一愣,近乎有点恼羞成怒了,“我是让你关注这个的吗?你一还不满百岁的小辈,瞎凑合什么啊!天塌了都有高个子顶着,你逞什么能?”
离音轻轻叹了口气,“可景昭,一开始不是你和阁灵一直告诉我,说我是被选中的那个人吗?好不容易我想顺着被选中的……怎么说呢?也许你们称之为‘命数’?我难得想顺着你们说的命数走的时候,怎么你们开始着急了呢?”
景昭一噎。
离音抬眼看着景昭,眼神里有一点格外深的幽光在闪啊闪,“你说我逞能也好,不知天高地厚也罢,可即便到了现在了,我也从不信什么注定好的‘命数’。这是你们的说法,不是我的,在我看来,这甚至也不是天道的……”
她轻笑了下,“天道之下,尤有三百万万生灵。这么多生灵,倘若每个人都有所谓的命数,天道哪里忙得过来?人是不该妄自菲薄,可也不能自视甚高。法则就在那里,或者顺或者逆,只要合乎一定的道理,哪有什么命数不命数的?”
离音将眼神自景昭身上移开,看着他身后的那片浩瀚星空,既是在看着星空,又像是在透着星空看着什么别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