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被吓了一跳,讪讪的收回手,小声嘀咕:“我以为你在发呆……”
嬴政轻蔑的勾起嘴角,觉得阴间的法度不过如此,阎君的威严和御下也不过如此。人间的天子王侯虽然多一些,那也是几十年才死一位,朕尤其不同。
能派来陪伴朕的人,绝不是庸庸碌碌之辈。也就是说,地府的精干官吏才这样?
……
阎君们都愁啊,愁的一把一把薅头发。每天把自己拔秃四次解压,幸好他可以把拔下来的头发往脑袋上一揉就长回去,要不然何以解忧呢。
普通人乃至于官员的善恶对错都容易分辨,可以判他们按照所作所为去投胎,领受各自的祸福。可是天子不同,他们用一个正直的官员,就能造福万人;想要修造宫殿、任用亲信,就能轻易的祸害万人。凡此种种垒加起来,交错复杂,除了少数昏君没干过半点人事可以直接扔地狱之外,大多数的帝王都让阎君无法轻易下判决,于是都稽留在这里。
“嬴政肯定要找事儿。”
“对。”
“他那帮祖宗就不是好东西!一天到晚打架喝酒,挑拨离间。”
“这些天子诸侯有那个是好东西?一言可以动天下!”
“哥,别拔了,再拔他也快来了。”
“干脆让他现在就来!能怎么着!”
“咱们得先下手为强在他到达地府之前定下来,用印。”
阎君的法令很容易实施,只要依次盖上阎君们的印信,望空一抛,就形成了一道无形的规则、罗网,罩住整个地府,再来到地府的任何人事物都必须遵照规则行事。
可是有一点不好,后来的规则罗网无法约束先来的人。
九胜来禀报:“始皇帝想要尽早来地府,他还想参与诸侯之间的战争。”
阎君们以一种放假最后一天拼命赶作业的精神,把所有稽留无法判决的帝王依仗作乱的条件统统掐死。
第一,没收帝王的人殉,和殉葬牲畜。
“嘿嘿,没有将没有兵,我看你们怎么打。”
“把猛将殉葬这种事真蠢死了。”
“殉葬的美人也送去投胎,享受什么生活!马和猫狗统统去投胎!这件事强制执行,派人去把魂魄捉了来,押去投胎!好说好道的都不听,哼!”
“都抓走……一个都不留,有点惨吧?”
“这不都是父子代代相传吗?还要什么?”
“不能只有父子啊,还有夫妻,父母……把自愿留下来的王后留下。夫妻恩爱的继续恩爱,不恩爱的活该打光棍。”
第二,皇帝们群居在镇子中,禁止出入。
“就这样够吗?”
“够了。”
“哪有镇子?”
“喔?”
“难道查没殉葬的冥器小屋之后还要给他们盖房子?”
“我再添一条。”
第三,每位皇帝拥有五亩宅基地,镇子里有土有泥有树有石头,自己盖房子。
阎君们思来想去,觉得这样就足够周全了,再也不会出事。
“好,派人去接秦始皇。”
第2章 地府
始皇帝陛下想干的事儿也不多,也就是简简单单的几样。
他心里头盘算的很好,到了阴间先见过自己的祖宗们,问问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创立的不世之功,问问父王在九泉之下有什么感想。至于赵姬和嫪毐……不提不提,没这事儿,反正和父王合葬了。赵姬不傻,她不会主动说这事,她绝不会去先祖面前告状说我扑杀了她那两个私生子。
诸侯国居然敢与秦国历代国君为敌,朕在人间一扫六合,阴间也该低头服软才是。若是不晓事,朕可以以武力和谋略横扫一切。想我始祖秦非子,乃是飞廉恶来之后,历代君王或武功盖世,或谋略超群,怎么能压不服六国那些庸庸碌碌之辈?
一定是因为他们大多使用人殉,而我大秦惜民,多是俑殉。商周时期天子山陵崩,殉葬的贵族、内侍、宠妾、婢女、护卫、杂役有数百之多,刨除女人,剩下的就都是军队啊。啊,朕没有准备人殉,只有烧造的兵马俑,不知道这些俑人会不会像传说中那样,在地府变成令行禁止的军队,为朕差遣。
鬼魂赶路只能感受到飘飘忽忽的距离远近,感受不到一步步踏踏实实的前进。嬴政坐在鬼马拉的马车中,现在虽然没有心仍能感觉到心潮澎湃,期待躁动,等待到了阴间大展身手,把那些被击败过的敌人再次击败,把未曾谋面的敌人碾为尘土,彻底诛灭。
首先,统一整个地府中的诸侯王,令他们称臣拜服,然后……
嬴政严肃狂热的想,阎君的权柄因何而来,如何才能染指?
他可没有俯首称臣的习惯。
“到了。”韩都尉带着十八名鬼吏护送秦始皇到了新圈出来的镇子——虽然说是镇子,但是没有任何界限标记,没有房子,也没有围墙。“始皇帝首创皇帝称号,这镇子是阎君为皇帝新创的镇子。”
嬴政睁开眼睛,仔仔细细的看着眼前的旷野平原,这地方如果不说,看不出是个镇子,即便说了,也看不出来。“镇子?”
韩都尉伸手请他下车,沉默的跺了跺脚。
地面上亮起一道浅淡的光线——真的是一条线,从面前向两侧蔓延开,又蔓延向远方,似乎囊括了一条河、一座小山丘、还有几棵树和竹林:“是的。这是墙。”
嬴政迈步下了马车,想说这是线,又想起或许对于阴间来说这就是墙。他左右看了看,远方的一切都笼罩在浅浅淡淡的雾气中。这里没有明朗的光线,但并不是一片漆黑,倒像是大雾的清晨,或是阴雨天的上午。
始皇帝仰起头,露出微笑,自己新的征程就要从足下开始啦。“这阴沉沉的天空,倒让朕想起一个人。你听说过高渐离么?”
韩都尉沉默的点点头。
这昏昏暗暗惨惨淡淡的天色,的确像一位盲人无神的双目。
一阵沁人心脾的微风夹杂着花香吹了过来。
是花香,香美又诡异的花香。
“陛下请。”
嬴政拉住他的手臂:“韩都尉,请。朕看你有些面善,似曾相识。”
韩都尉什么都没有说。跟在后面的猜说:“人长得都差不多,鬼长得更差不多。”
韩都尉慢吞吞的说:“鬼的衣着相貌都可以随意改变。”
“说得有理。”秦始皇没有多问什么,暗暗的尝试调整衣着,他死的时候穿了一件便装,方便阅读每天几百斤的竹简,不好看。还是冕服好看,心念一动,就换了过来,瞧了瞧两肩的日月和衣服上的十二章纹,心下暗喜。
细细的询问:“朕的陵寝会变成房舍么?朕的陪葬品呢?这镇子不大,将来朕的子孙后代居住在何处呢?”
韩都尉指着眼前的一片空地,空地上已经被沟壑区分好了,这沟壑细的像是一个小孩用树枝在地上画棋盘。“这里是陛下的宅地。阴间没有边界,镇子可以无限扩大。有几件事好叫陛下知晓。”
“请讲。”
“阎君新政,所有人殉牲畜殉,全部查没。除此之外的陪葬品,只有陶瓷小屋被查没。”韩都尉从怀里掏出一张绢帛,捏着一角抖了抖,绢帛化作飞灰似得光点,飘飘洒洒的飘向四方。
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砰砰砰砰的声音,他的宅基地上堆满了各种陶俑。
秦始皇并不惊怒,只有狂喜:“历代天子也依此法么?”
“正是。我们正要派人查没所有殉葬人畜,押解去投胎。”
“甚妙!”嬴政心说:我让你们陪葬军队,哈哈哈哈哈哈!
妙极了!釜底抽薪,阎君真乃妙人。
没有将领和士兵,那些赢弱无力的天子越发不堪,即便是诸侯王,又有几人身强力壮呢!甚妙!
韩都尉又说:“阎君宽仁,特许皇后若是自愿,便能留下。”
嬴政冷笑摆手:“朕不需要。”
他生前不立皇后,死后也不希望有某一个女人留在自己身边。大臣不忠可杀,女人不忠亦可杀。大臣能征讨四方,才值得高官厚禄,女人与国家有何功劳?单凭美貌皮囊和能生孩子就要享受比文臣武将更好的待遇地位?这何其不公。
倘若立了皇后,到了朕身后,她再如赵姬行事…朕的儿子碍于身份则不能杀她…一如朕当年不得不原谅赵姬。
阿房宫中美人如云,他不爱任何一个,也不信任她们,更没有兴趣去宠爱和游乐。只拿来解决生理需求。
韩都尉说:“长子扶苏之母或胡亥之母也不”
嬴政冷笑:“她们能生育儿女,在于朕之辛劳。”
文臣能治国,武将能攻城略地,各自都有本事,朕只是重用他们。可是这些女人有什么本事?
要说有本事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巴寡妇清,那老太太很善于经营生意,又很贞洁。
众皆默然无语,陛下说的好有道理,这些女人能生孩子,确实是因为他和她们睡了。
韩都尉心说你现在不觉得寂寞,等听完第三条就会后悔了:“这镇子只有皇帝皇后能住在这里,无诏令,任何人不得出入。陛下您可以取土伐木,自己盖房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