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她出卖良心从大猫那里接受的灵力啊!她付出了心魔有可能找上门来的代价,结果换来的好处她享受不到?
苏源止神识死死拽住灵力的尾巴,企图再从灵台的阵法面前撕下一两根毛。
自然是没有成功的。阵法它好像有自己的想法,不光没有放慢速度,反倒吸得更快了。
苏源止觉得自己好像骑上了一匹发了疯的马,被甩得神志不清,连灵力什么时候冲上灵台都不清楚。等她回过神来,灵台大半阵法已经被点亮。她的神识浸润在阵法的光芒里,十分舒服,比身体泡到了温泉里的感觉还要舒适。
苏源止享受得摊成一张饼,过了许久,才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有事情要做。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真的躺了下去,面前是一望无垠的星空,背后不知道垫了什么东西,又温暖又绵软,让人躺着就不想起来。
苏源止摊了一会儿,忽然感觉肩上的触感不太对。斜眼一看,一双毛绒绒的大爪子正搭在她肩膀上,爪子最表面的绒毛随着晚风的吹拂微微颤动。
苏源止抬手拍了拍爪子的背面,顺便揉了一把。
那对爪子便乖巧地立了起来:“喵,给你玩肉垫。”
声源就在苏源止头顶,而且她身下的垫子也在震动。
苏源止一下子弹了起来,发现自己刚刚就躺在大猫的肚子上。
白弈睁开眼睛,委屈道:“你又生气了吗?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告诉我嘛。”
苏源止摇头:“不,很好了。”
假如一个人,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不顾一切来救她,愿意白给她百年修为,愿意想方设法讨她的喜欢,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习惯了在所处的人际关系之中加上种种条款,然后估计每种关系之中,她需要付出多少。
她与魔族老板的关系靠灵石维系,与万灵学宫同样如此。
唯有如此,才能让她感到安心。这是她被师门抛弃之后,或者更早,在家族覆灭之后,不自觉形成的自我保护。
有一个人能不计得失对她好,反倒让她很惶恐。
按照她一贯的处事准则,别人给了她多少,她便该回报多少,不能贪婪。如此,便能坦坦荡荡说两不相欠,能保护自己,让自己免于很多麻烦和危险。
她垂眸:“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前世那个人。”
白虎坐起来,一双与人形格外不同的大圆眼睛傻乎乎盯着她,格外喜感。
他道:“我知道,看起来就像两个人一样。”
“所以你到底图谋什么?我连她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不可能变成你所喜欢的她的。”苏源止终于问出了心头的困惑,蓦地觉得身上一轻。
白白欠了白虎那么多次,她渐渐觉得自己身上的债越来越重。白虎说他是来还债的,但苏源止觉得,这个债,她收不起。
此后便能两不相欠了吧?苏源止这样想着,觉得心里很空很空,似乎轻松过头了,又似乎不是轻松,只是一种难言的虚无。
白虎歪头:“可我就是喜欢你呀。不论你外表变成了什么样,多了什么经历,又遗忘了什么东西,我看到的你,一直都是你。神魂是不会变的,你的感知、你的喜怒,都是如此。”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喵。”白虎趴到她脚边,耳朵低垂:“你到底怎样才肯喜欢我?”
苏源止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就像是吞了一张减小威力的引雷符,胸腔里酥酥麻麻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她闭上眼睛,想起她决定养猫的那一刹心情。
她在刀光剑影里挣扎了许久,也在掺杂了利益的关系里盘算了许久。她每天能看到牵着儿子出门遛弯的邻居、能看到勾肩搭背的妖怪学子,看到旁人的生活由琐碎温馨又或者鸡毛蒜皮的小事构成,而她的生活里,只有怎么也赚不够的灵石,只有怎么也躲不完的追杀。
那样的生活过久了,渐渐能够习惯要命的节奏,甚至还能苦中作乐品尝美食、收集一些亮色的东西装饰房间,自己跟自己说她还不算最惨,还能逃到万灵学宫,拥有一段新的开始。
然而,这些都在决定养猫的时候被血淋淋撕开,露出底下被抛弃、被放逐的孤单惶恐。那时候她想,她是仙门弃徒,猫是妖族弃儿,他们两个凑在一起,什么也不计较了,建立一段不曾附加利益的关系,相互取暖,多好。
与今日的情绪何其相似。
苏源止蹲下,抚摸着白虎柔软的皮毛。
大猫眯起眼睛,舒服得直哼哼。
苏源止捧起他的爪子,捏了捏肉垫。
锋利的指甲弹出又缩回,长得像匕首。软软的爪子看起来凶残了不少,但苏源止清楚,爪子看起来所拥有的杀伤力,远远比不上他本身。
司武之神白弈,神话之中神君的利剑,可碎苍穹,可平八方。
白虎察觉到她的动作停了下来,连忙睁开眼睛,腹部弯曲,坐了起来。同时,它身上白光一闪,变成了人形。
身披白甲的年轻人皱眉,显得有些冷峻。然而他道:“怎么不摸了?难道我的毛毛已经不能满足你了吗?我就不相信世界上有比我手感更好的猫!”
苏源止伤春悲秋的情绪被打断,她呐呐道:“没有,不是,你最好摸了。”
白弈抱起胳膊:“我不管,你不喜欢我就算了,不能不摸我!”
苏源止张了张嘴,觉得喉咙里似乎有层无形的屏障,阻止她说出喜欢两个字,只好改成点头:“以后都摸你,乖。”
“你这是敷衍!”
“那你想怎么办?”
白弈抬手:“再给你一百年修为?我看书上都说,爱一个人,就要给他花钱的机会。”
“……你平时都在看些什么鬼故事?”
苏源止起身:“先别说这个了,我们出来很久了,现在该回去了。”
“行,你是想我驮你走,还是抱你走。”
苏源止莫名:“就不能让我自己走吗?”
白弈从背后抽出来一本笔记本,一脸严肃:“你竟然不按剧本走。这种时候,你应该说‘背我走,不背就拿小拳拳锤你胸口。’不过你好像并不喜欢我,这次就算了。”
苏源止觉得,刚刚还真情实感感动的自己,一定是因为灵台受到的冲击过大,她脑子已经坏掉了。
最后是白弈人形背她回去。背的时候白弈还十分震惊:“我们神族的百年修为,让人族修士涨到元婴后期都够了吧?你怎么才筑基后期?难怪御风速度这么慢。”
苏源止差点克制不住暴打虎头。就凭这一张破嘴,若非白弈是司武之神,只怕早就被人打死了。
但上了他的背,满心的焦躁都渐渐平息下来,莫名令人安心。苏源止靠在他的背上,眼皮渐渐合拢。迷蒙之间,一幅画面浮现在眼前。
画面被血色浸染,仅仅练气期的她气若游丝,身上的伤口一阵痛过一阵。
然而那个时候,也有一个人背着她往前走。
那个人说:“我不擅长医术,以前神君讲医术的时候,我都在睡觉。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等你身体好了,我变成猫,给你玩毛毛。”
画面中的血色越来越浓,渐渐变成她逃离师门的那一天。
平日里温声叫她小师妹的师兄师姐们拔剑与她相对。
以往总是笑吟吟的师父则冷了脸,堵在她逃跑的路上,质问她:“苏源止,你去外面看看,还有哪家宗门愿意收你为徒?我们让你活下来,已是大恩大德。你不思回报,反而叛逃宗门,该罚!”
就连那些长老,哪怕曾经对她说过“灾难都过去了,你以后,就把这里当做是自己家”,在宗门宴请过贵客之后,也变了一副面孔,仿佛她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宗门的事情。
血色逐渐与瀚域崩碎的那天重叠,年幼的她一觉醒来就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仙山破裂,灵气暴乱,长空染血。她甚至不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脑子里只有“逃出去”三个字。
她拥有的终将毁灭,她所依恋的都会弃她而去,她以为的救赎反而是直取性命的利刃。
这是她过去所承受的,是她一直以来所承受的。这样的她,活在世上是为了受苦的吧?到底有什么资格希冀有人会什么都不在意地接纳她呢?
白弈早就发现了苏源止的不对劲,反身抱住她,哄小孩一样轻轻拍打她的背。
此刻,太阳已经浮出地平线,明黄的光线穿透薄雾,澄澈静好。
白弈眯了眯眼睛,在前面的牌桌前看到了熟人,于是大喊道:“喂!白少爷!来帮我看看我喜欢的人。我第一次给人灌修为,好像灌出问题了。”
白衣少年扭头:“没看见我正在忙吗?”他瞟了苏源止一眼,随口道:“没事,她只是陷入心魔劫而已,跟灌修为没关系。”
牌桌对面的元婴尊者嘴角一抽,什么叫只是陷入心魔劫而已?这是会死人的好不好?
白衣少年一边抽牌,一边补充道:“可能是你说了什么话,触及到她的隐痛了。”
白弈叹气:“她果然是发了不跟我在一起的毒誓,我表白完她就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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