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他一下,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这就很不合理了。长生子圣人早已知道同他往来的这个‘永乐公主’是媚倾城,由她来劝说圣人把魔胎带回去的话,那魔胎八成会被圣人干脆利落地灭掉。”
“嗯。”崔败像在看她,又像没在看她。
她加快了步伐:“我观媚倾城的态度,她亦是心知肚明,而不是傻乎乎地以为圣人真信了她是什么鬼公主。所以,她要如何达到自己的目的呢?什么样的魔胎,能让圣人毫不设防地带回去?”
“嗯。”他根本无所谓她在说什么,只觉得那花瓣般的唇中一字一句蹦出话来的样子当真是可爱极了。
同伴在摸鱼,鱼初月只能独挑大梁:“再有便是……带回去,做什么?若是被封印、被囚禁,那么,费尽心机将这样一个起不到任何作用的魔胎送入天极宗,目的又是什么?”
崔败眉目疏懒,半眯着眼睛看她,语声带笑:“嗯。是啊,目的为何?”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犯着懒,低低地闷笑的样子,当真是祸国殃民。
鱼初月忽然就非常理解那些被妖妃迷得晕头转向的昏君们。
她恨不得撸起袖子揽尽所有的事情,让他慵懒地倚在家中,不必为任何事情操心。
说话间,两个人已来到了都城中较为繁华喧闹的地段。
今日是凡界灯火佳节,街上人头攒动,乱得一塌糊涂。
人群推推攘攘,一半人群好奇心旺盛想往前挤,另一半人群保守惜命,见事不对便想往外溜,更让局势变成了一团乱麻,往哪个方向乱推的人都有,满地都是被踩落的靴子。
哀嚎声自四面八方传来,早已分辨不清源头来自何处。
鱼初月听到了一声清越的飒鸣。
心神一动,她循声望去。
只见身背白伞的‘卖灯少女’离地而起,脚下踏着剑,从人群乱流上方一掠而过。
正是玉华子派出来盯梢长生子的那个天极宗女弟子。
正道修士,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在凡界遇到了事儿,自然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鱼初月眯起了眼睛。
方才崔败和长生子猜测过濯日子出事的原因——就眼下线索来看,若濯日子当真已经走火入魔的话,原因很可能就是本命仙器被雾魔侵染。
本命仙器与主人息息相关,仙剑若是出了大意外,主人必定会受到严重反噬。
而玉华子,为了亲眼见证长生子与旁人偷情,不惜祭出本命仙器‘斩魔’,交由元婴期弟子带到宗外。此事,当真是细思极恐。若走漏了消息的话,妖、魔二界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拦截这名弟子,夺取玉华子的本命仙器。
玉华子明知有风险,却甘愿铤而走险。
爱情,当真是让人盲目。
鱼初月心中叹息不止。
她道:“此事显然与魔界有关,恐怕这凡界都城中还藏着高阶魔物。玉华子圣人的本命仙器会不会出事?”
崔败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无论什么结果,都是自作自受。”
鱼初月认同地点点头。
玉华子已经钻了牛角尖,就算没有这一次,也有下一次、再下一次。她自己不惜命,旁人再怎么瞎担心也没用,总不能提心吊胆一辈子跟在她身后给她收拾烂摊子。
鱼初月轻轻摇了摇头,心中暗道,‘我就不一样,哪怕再喜欢大师兄,也不会像她这般盲目。’
此刻,鱼初月和崔败已卷入了混乱的人流大潮中,惊呼和哀嚎声来自四面八方,人群就像是受惊失控的鱼群一样,每个人都在闷头瞎蹿,恐慌如瘟疫一般蔓延。
灯火通明,人影更加错乱。
鱼初月穿着皇族又厚又重的华贵大袍子,袍尾拖曳在地上,被人踩了又踩。幸好她已是元婴修士,在纷乱的人群中轻易就能稳住身形。
越往前,越是乱。像是陷在沼泽里一样,无论往哪个方向挪动,都异常艰难。
地上已经出现了被踩踏致死的人,薄薄一滩,令人心惊。
在人群中行走了好一会儿,只知处处都在出事,却很少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朝廷派出的官兵也陷在了人潮里面。
再走一段,依旧没有魔物现身与鱼初月联络。
它们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呢……
一张张惊慌失措的面孔在眼前晃过,恍若末日来临。
“大师兄,”她忍不住喃喃道,“若是本源被摧毁,那么,我们的世界处处都会变成这样的景象吧?”
谁也不知道那些被入侵的世界中发生过什么事情。
一定比想象之中更加惨烈千百倍吧。
“不会。”一只大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有我。”
她偏头一看,见他的黑眸异常冷静坚定。
虽然幻成了长生子的脸,但不知为什么,此刻的崔败看起来,竟比长生子本人更加可靠。
“你比圣人还要令人安心。”她这么想着,顺嘴就说了出来。
话一出口,她猛地捂住嘴,瞬间羞红了脸蛋。
崔败微怔片刻,面色不动,黑眸中却是缓缓化开了一片笑意。
“呵,这还用说。”他‘淡淡’地回道。
鱼初月:“……”
视线一转,只见前方的人潮左右分出一道细浪。
是一队手执寒矛的官兵,挡开人群挤过来了。
鱼初月与崔败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迎上前去,拦在这列官兵的必经之路上。
“站住。”她曼声道。
官兵头领浓眉紧锁,正在满脸不耐烦地赶路,被人拦下心头不禁火气乱冒。抬眼一看,见鱼初月一身正装,腰间配饰明晃晃刻着‘永乐’二字,心神一凛,到了嘴边的粗口生生憋了回去。
是永乐公主!
他一边躬身行礼,一边示意身后士兵左右一分,将人群彻底驱开,护住了这位金枝玉叶。
“殿下!”官兵头领疑惑又心惊,“您为何在此?您的侍卫呢?”
“走散了,”鱼初月学着崔败方才的模样,淡淡地说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属下先护送您回府罢!”头领毕恭毕敬,却不说内情——公务紧急,没空满足一位不谙世事的公主的猎奇之心。
鱼初月眉头一皱,心想,话本子上都是用银锭换消息的,莫非这人想要钱?
她把右手负在了身后,心念一动,凝神想着大银锭。
识海之中泛起异样的波动,化虚为实。
她从前只是个努力积攒碎银子的升斗小民,这会儿心中想着皇族的财大气粗,自然而然是怎么大怎么来。
只见她将负在身后的那只手移了出来,掌中托着一枚足有婴儿大小的巨银锭,‘砰’一下直直砸向那官兵头领的胸口。
“赏你们的,说!”她傲慢地眯起了眼睛。
崔败:“……”
众官兵:“……”
头领被砸得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莫非……公主殿下发现了我们以权谋私的事情吗?这是在暗指我们要钱不要命吗?!’一众官兵面面相觑,心惊胆战。
副头领反应极快,上前单膝一跪,急急禀道:“回殿下,属下等人方才历尽艰辛,处理了平兴坊附近的魔祸,此刻正要赶往前方金化坊!”
办正事,办正事。
鱼初月与崔败对视一眼。
魔祸?
“平兴坊魔祸是怎么一回事?”她问。
副头领禀道:“是一名妇人,当街诞下了怪胎。这黑色怪胎一落地,便开始扑咬周遭的人,属下赶到之时,已有十余人伤亡。幸好这怪胎并不算太难杀,一番混战之后,被乱矛刺死了。尸首在此,请殿下过目。”
他偏了偏头,一名官兵走上前来,拉开了手中拎着的蛇皮袋。
浓浓的死鱼腥味顿时散了出来。
鱼初月拿眼一瞧,只见蛇皮袋中躺着一坨黑乎乎的烂肉,乍一看,像个婴孩的模样。
“魔胎?”她自语。
副头领瞟了瞟地上的巨银锭,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地道:“属下还得前往金化坊办事,便让几个弟兄先行护送殿下回府?”
鱼初月眉梢一挑:“许多地方都有怀胎妇人?今日街上这般拥挤,为何临盆妇人还在街上乱走?”
副头领回道:“属下也不知,依着收到的信报来看,金化坊出事的,好像是一名男子。”
“男子生产?”
副头领一脸牙疼:“信报是这样。”
“带我去看。”鱼初月发号施令。
副头领只能点头。
鱼初月忍不住拽了拽崔败的衣袖,得意地低声道:“大师兄看见了没有,在凡界办事,就是银子最顶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钱能使鬼推磨!你看看,钱赏到位,他们多听话。”
崔败:“……”
见她洋洋得意,一副地头蛇的蠢萌样,他不禁压下了上翘的唇角,正色道:“这些人情世故我是不懂的,幸好有你。”
鱼初月更是把鱼尾巴翘上了天。
亮晶晶的黑眼睛一闪一闪,绽放着愉悦的光芒。
崔败暗暗挑了下眉,瞟了眼被士兵苦兮兮地扛在肩上的大银锭,想笑,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