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言一直以为自己能控制地很好，他太过狡猾奸诈，从来不是个好人，所以病态一般利用着她的心软纵容。
直到今日，却被这厮杀的恶意挑拨出来，几欲成魔。
他头一回意识到，很多事情并非自己能轻易控制。
譬如掌握执念，譬如游走于魔念边缘。
渐渐清明的神思过后，强烈的羞愧感和负疚感几乎将他淹没。
这种不该有的情绪，对于慕言来说实在是太过陌生，像是不该出现在他的身上，却又一语成谶。
他仿佛听到耳边自己对自己说的声音，“完了。”
“别闹。”清冷带点软绵尾调的声音响起。
慕言别开头，不让她看见自己眼底的狼狈，底气不足地“嗯”了一声。
千玥轻轻弯起嘴角，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她自己没有发觉，只是这一眼落在旁人眼中，却是罕见的温柔。
钟尧望着洒溅四周的血色，脾气越发暴躁起来。
整个夜色中，厮杀震震。
第四十九天的时候，裴卓实在撑不下去。
丹药的炼化跟不上灵力供给，偏那道塔门早已消失不见。
慕言说的没错，他们根本出不去。
唯一的希望，也就是等待天明了。
千玥皱了皱眉，到底将人护在身后，给了他一些喘息空间。
海市蜃楼或许没有那般危险，但能不去就不去吧。
况且裴卓只是力竭而已，倒比另外几个家伙杀红眼的情况要好得多。
千玥并不意外，裴卓的修为虽低，但心性一贯是好的。
没有被厮杀折腾了入魔，原是情理之中。
她分出眼神看向慕言，自一开始闹过别扭后，他便恢复了从前的冷静自持。
千玥暗暗松了口气，狐狸不发疯就好。
视线稍稍一偏，那厢的钟尧像是酷喜厮杀一般，一招一式皆不落空，亡魂无数。
千玥很快收回眼，在她看来，钟尧虽然气势强大了些，倒也维持着清醒。
她只要照顾好另外两只就行了。
至于骆常青，契约已解，他们是合作关系，没必要太过关心。
第七十六天，昏暗的夜色忽然褪去，露出天光。
夜幕下的海市蜃楼一瞬消失干净，只有挣扎着留下的修士各自分开，调息以待。
千玥等人自然也是，她没有数过这回收了多少赤焰花，反正到手的都顺势收入体内。
至于先前说还给慕言的话，也当做没有提起。
众人没有机会休息太久，新一轮的夜色漫开。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将会在无尽的厮杀中重复下去。
除非能够得到变异赤焰花……
年复一年。
每一轮的屠杀都在不同的夜色中出现，时间多半在一百日之内。
塔内修士可以趁着中间的交替时间稍事休息，入塔时的兴奋一点点磨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疲惫和绝望。
千玥退后几步，收起赤焰花，心境有些疲累。
无论是什么事情，日日重复，年年相同，总是格外磨灭心性。
她借着古佛舍利留下的余威，才能在这样无穷无尽的屠杀中保持清明，可心里总是疲累的。
倒是慕言，从一开始的受控后，心境始终平稳。
而那边的钟尧，从头到尾的暴躁，却也是明明白白，令千玥有些意外。
她微微叹了口气，不晓得裴卓如今情况如何。
自他跳入海市蜃楼中也有好些年了，是死是活也不清楚。
那一日杀招来得太快，没有人能帮他一把，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这条路。
第两百六十天，记不得是第几回屠杀，总之格外的漫长。
变异赤焰花忽然出现，她以一抵十，却终究奈何不了那高阶修士。
千玥无奈地放弃，正想步裴卓后尘，四周的黑暗一瞬褪去。
她有些泄气地坐在地上，艰难地喘了口气。
或许是屠杀没有止境，塔内修士达成一致，在黑白交替的期间绝不动手。
故而，总算留下一命。
慕言走过来蹲下，清冷微哑地出声，“拿去，好好休息。”
素白的手心下是他递过来的丹药，千玥晓得这大概是最后一份了。
她弯起嘴角，眸色温柔，“我还有，你自己拿着。”
男修不赞同地蹙起眉，“你骗不了我，快些服下。”
大概是怕她太倔，慕言叹了口气，“我是风灵根，调息本来就比你顺畅，你更加需要丹药。而且这么多人看着，你还要同我推辞吗？”
千玥注意到四周扫过来的视线，心中一动，将丹药吞下。
嗯，不能便宜别人。
第六百一十四章 海市蜃楼
丹药入体，经脉的破损逐渐修复，灵力运行也渐渐顺畅起来。
千玥的神通有治愈之能，若是换做平时，不必假于丹药也能恢复，可偏偏是在这样喘不过气的情况下，总是将人逼入绝境。
她很快睁开眼睛，视线落在慕言身上。
狐狸还在调息，他天赋虽然不错，但在没有丹药的情况下，却要比她更慢一步。
千玥眸色涌动，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将目光移开。
此时留在塔内的修士已然不多，她一眼扫去不过三四十人。
返虚是多数，但也仅限于后期和圆满。
她这样的初期是有些奇怪的。
千玥清冷地扫了一圈，钟尧和钟觅坐在一起，至于骆常青并没有坚持下来。
她抬起头，神情怔愣地望着天空，心里对这样单纯又粗暴的试炼感到绝望。
不过这负面的情绪也不过一刹，很快就又抛开出去。
那边的钟尧睁开眼，定定地望着她，似乎瞧见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晦暗，疲乏的心境有些烦躁。
钟觅拍拍他的肩，安慰之意十分明显。
那姑娘既然已有道侣，且是生死交托之人，该放就该放下。
她没有尝过情爱，惦记的滋味有多少浓烈更是不清楚，只是强行将弟弟召回身边，不愿教他行将踏错。
千玥收回视线，不再看天。
此刻的心情同所有人一样，忐忑又无力。
到了如今这一刻，即便是修炼无情道的修士也不想继续下去。
他们被关了数百年，变异赤焰花不过出现两次，生的希望太小。
可是夜幕一旦降临，对于修为的渴望和贪婪又逼得修士不得不提起灵宝，浴血奋战。
不过这一回，却是不太一样。
千玥直到出了高塔，见了外面的天光，还有些不可置信。
他们这是……出来了？
虽然依旧在屠杀境之中，但确实不用继续屠杀下去。
有人问，“接下来怎么办？”
分明是实力不凡的修士，却莫名地心生戚戚。
若想离开这里，就得取得变异赤焰花。
可一旦进入高塔中，便得重复那一轮又一轮的屠杀，谁晓得自己还能坚持几回呢？
头一回进去的时候，身上起码还有点丹药，现在怕都是穷得叮当响了。
“咱们先去别处看看吧。”慕言低下头，温柔地看着她。
“嗯。”
看着二人并肩离去，其他修士也忍不住往四处去寻。
整个屠杀境的范围不大，千玥和慕言转了大半个月，硬是将每一寸地都翻了个彻底，也没找出离开的苗子来。
那座塔，似乎是离开的唯一途径。
整顿三年，屠杀境中毫无变化。
大多数人选择在塔外休憩闭关，除却修为难进之外，倒也同清修没什么不一样。
千玥和慕言出门，麻木的心境调整过来，再次往高塔行去。
-
四百年后。
千玥闪身跃入海市蜃楼，再睁眼时，面前是一片黄沙。
她不晓得的是，在她消失在黑夜之后，有人纵身跟了上来。
连绵起伏的沙丘，燥热的空气，浑圆的红日贴着西边的楞线，将整片沙漠染成深红色。
这里的景色，像极了金沙地。
千玥有些愣神，她晓得这里是幻境，神思更是没有一点混沌。
可正是如此，才更加奇怪。
千玥抿了抿唇，快速往东边飞去。
数日之后，熟悉的城门出现在眼前。
那笔势千钧的三个字，高高刻在城门之上——无冕城。
这幻境……是想折腾什么？
心头的疑惑迅速闪过，千玥思索了一瞬，很快将修为隐匿，堪堪以筑基初期示人。
她头一回来到无冕城时，便是筑基初期修为。
千玥信步入城，顺着拥挤热闹的人潮来到擂台之下。
“老张，你也来参加绿洲行试炼啊？”
“可不是嘛？这五郎君作风荒唐，出手却比另外四人更加大方，我可是特意从外面赶回来的。”
高台之下，人头耸动的修士兴奋地讨论起来。
绿洲行？
千玥惊讶地眨眨眼，神识扫向高处，果然见到那唇红齿白又无耻荒唐的少年。
这一年的阿学仍是金丹中期，玉面瓷白，眸色漆黑，支着下巴看戏，表情变化丰富。
台上的女修没有通过试炼，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少年便恋恋不舍地对着元婴修士道，“这姑娘也是无意为之，要么让她通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