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袁香儿有记忆起,母亲素来妆容凌厉,衣着精致,永远踩着高跟鞋来去匆匆。哪怕偶尔停下脚步,见上女儿一面,也是一副严厉而刻板的模样。陪伴着她在那栋奢华别墅中渡过童年的可以说是家里不断更换的家政阿姨,当然还有她身边越养越多的小猫小狗。
一夕穿越,骤然面对这样贫瘠落后的生活环境,本该十分不适应,但袁香儿心里却并不觉得难受,她甚至心存感激,感谢能够再一次得到生存于世间的机会。当自己意外死于车祸的那一瞬间,她十分强烈地体会到自己想要活下去的心。
即便在那个世界的生活寂寞而孤独,但她依然想继续活着,不想死。
牵着袁香儿走在田埂上的长姐察觉到了妹妹情绪的变化,她顺手摘了一朵路边的野花别在袁香儿的发辫上。
“阿姐恁得这般偏心三妹,我也要有花戴。”二姐袁招弟不满地鼓起了嘴。
背在袁春花后背刚刚周岁的袁小宝也伸着小手,口齿不清地嚷嚷着,“花花,要花花。”
于是袁春花摘了一大把野花,给妹妹们戴了满头,又给弟弟编了个花环,顶在他黄毛两三根的小脑袋上,姐弟们一路笑闹着向家里走去。
明媚的日光,纷飞的草木,田埂上奔跑的孩童。
生活明明过得艰苦而忙碌,但就是这样的热闹和简陋,使日子多了几分烟火味儿,似乎反而将袁香儿那曾经寂寞而缺憾的童年,补上了小小的一块。
土路的那一头,迎着面走过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须发皆白,面色却十分红润,穿着一身华美的绸缎衣物,不紧不慢地缓缓走来。
袁香儿一眼扫到了他那笑眯眯的模样,愣了一下,瞬间起了半身的鸡皮疙瘩。
这位老先生和常人一般无二,身上并没有透出任何怪异之处。但越是如此越让袁香儿心惊胆战。
在这个贫瘠的小村子里,劳碌了一辈的老人们多半是满脸沟壑,脊背佝偻的模样。能穿一身不带补丁的衣服出来走动的,都已经是村里难得的富庶人家。
猛然间在田埂的泥道上,出现了一位这样衣着精美,一脸富态的老人。身边的姐姐们却对这样突兀出现的人物毫无反应。袁香儿心里就知道这必定是一位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特殊存在。
在这个世界活了六七年,她知道妖精鬼魅之间也大有不同,村子里那些混杂在人群里的小狐狸小花妖除了偶尔会做点恶作剧,并不能真正伤害到人类。作为一个很容易接收新事物的现代社会年轻人,她不怕接触那些小小的异类生物。
但此刻走过来的这位老人,不仅能在正午的阳光里在人类居住的村庄中悠闲散步,更在外貌上完美地化为人形,是一个自己不能随便招惹的“大妖怪”。
于是袁香儿拉着二姐袁招弟的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和姐姐们一样并没有看见那个老人。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袁香儿心里有些紧张,她努力把视线固定在远处,对近在咫尺的老者视而不见,手心开始微微地出汗。
错身而过的时候,老人突然弯过身子,把笑眯眯的脸摆在她的面前,
“小姑娘,你看得见老夫的吧?”
袁香儿瞬间脸色发白,一下绷紧了身体。
“香儿,你干嘛?抓得我都疼了。”二姐不满意地嚷嚷。
袁香儿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现在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对方刚刚有可能只是想要诈她一下,但自己在那一瞬间没有忍住,可以算是已经露馅了。
如果这位“老人”要对她们姐弟做些什么,她完全束手无策,并没有任何防御的办法。
她只能闭着嘴,僵硬地随着姐姐向前走,继续紧张地从老者身边走过。
“肚子好饿,阿姐我们午食吃什么?把我们捞的蚬子煮汤来喝吧。”袁招弟还在没心没肺地想着中午的伙食。
“你就知道自己馋,那个得养在水缸里吐吐泥,等晚间阿爹阿娘下田回来了再吃。”大姐袁春花回道。
两个姐姐对身边的危机毫无所觉,神色轻松地相互说着话,贴着老人的衣角走了过去。
幸好对方似乎没有为难她们的打算,笑眯眯地避让在一旁,轻轻松松放她们离开了。
三伏天里,艳阳高照,袁香儿出了一背的冷汗。
老人看着袁香儿慢慢走远的背影,捻着胡须点点头,“果然是个资质不错的孩子,小小年纪,不仅开了天眼,还这样的处变不惊。难怪自然先生能为了她而来。”
“哼,什么处变不惊。我看她惊的腿都抖了,胆子比兔子精还小。个子还不够我塞牙缝的。”一种语调奇特的声音从地底不知何处传了出来。
“她不过六七岁,即便是人类也只算是个幼崽。如何能和你这样活了六七百载的老怪物相提并论。”老者笑呵呵地说。
第2章
落日时分,天边晚霞绚烂,漫天细碎的鳞云被斜阳的余辉染上金边,宛若云海之上有谪仙过境,泛舟云海入凡尘,却引得霞光叠嶂。
袁家罕见的来了客人,父母前厅待客,姐姐们忙着烧水做饭。独留袁香儿在院子里劈柴。
袁香儿拎着一柄锐利的斧头,黑着脸站在柴墩子前,对着空无一物的木桩子低声了句,
“让开。”
在她的视线中,此刻那矮矮的柴墩上瘫着一只鸡,准确地说是一只穿着衣服的长脖子鸡。
它的身上整齐地穿着一件小小灰色袍子,双手规规矩矩地笼在袖子里,交领上伸出来的却是一条又细又长的鸡脖子。这只不伦不类的小妖怪悍不畏死地把脖子摆在断头台一样的木桩子上,摆出一副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模样。
袁香儿却知道如果自己一斧子砍下去,那颗小小的鸡脑袋便会一骨碌地滚落到地上,在尘土地里滚一个圈,自动接回到断了的鸡脖子上。然后再一次义无反顾地躺下来。
这只长脖子妖怪也不知道在哪儿染上的古怪爱好,总是喜欢躺在人们劈柴的墩子上,一遍又一遍地玩这种砍头游戏。
看得见它模样的袁香儿不想陪它玩这种游戏,
“快走开,我要劈柴了。”袁香儿说。
小小的鸡脑袋上,有两只不成比例的呆滞眼睛,只见它一只眼珠向上,一只眼珠朝下,两只眼睛转来转去,避开了袁香儿的视线,死乞白赖地躺在“断头台”上不肯挪动。
“再不走的话把你当柴一起烧了。”袁香儿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时候,身后传来大姐袁春花的声音,“香儿,你又在自己和自己说话了?”
袁香儿吓了一跳,急忙收敛神色转过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大姐却接过了她手中的斧子,牵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眶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了一场。
“阿爹说……叫你过去一趟。”
“阿爹这时候叫我?”
袁春花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情况。却侧过脸去,避开妹妹的视线,悄悄抹了一下脸上的泪。
但袁香儿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七岁女童,父亲在前厅和一位陌生的客人聊了许久,现在却叫姐姐把自己带过去,她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袁家所谓的前厅不过是一间四面漏风的草堂,破旧的神龛上供着几路神佛,长年的烟火熏黑了整面墙壁。一张脱了漆的饭桌摆在当中。平日里吃饭,待客,酬神都在这间屋子里。此刻的桌上摆着两个待客用的粗茶碗,茶碗边上刺眼地蹲着三锭小小的银锭子。
袁父挨着桌子,盘腿坐在桌边的一张条凳上,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长年过度的劳碌使得这位正当壮年的男人露出了一种疲惫苍老的神态。他不停地搓着粗大发黄的手指,看见自己的小女儿走进来的时候,略有些局促地低下了头。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位陌生的年轻男子,此人衣着打扮并不显眼,一身素色短褐,脚底蹬着草鞋,凳腿边还放着一顶竹编的斗笠。只是那淡然的气质和不俗的容貌,使他即便如此打扮也很难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穿着平凡无奇衣物,坐在这样简陋贫瘠的屋子里,这个男人依旧能给人一种逍遥自在的感觉。仿佛他并不是坐在一张油汪汪的桌子边,用一个缺了口的海碗喝着粗茶。而是身在青松映雪的雅居,芝兰之气的画栋,正品着一杯融雪煎的香茗。
看见袁香儿进来,他抬起目光,含笑向着小小的女孩颔首示意。
袁香儿黑黝黝的眼睛在屋内转了一圈,落在桌面的银锭子上,在这样的穷乡僻壤,村民之间的交易用的都是铜板,银锭这种东西轻易是不会出现。
陌生的客人,大额的交易,家徒四壁的境况。
袁香儿最终把目光落在自己叫了七年的父亲身上,父亲回避了她的眼神。
于是,她知道父母不堪五个孩子的负荷,把自己给当做商品卖了。
晚风从墙洞的缺口灌进来,吹得袁香儿心中有些寒凉。但如果一定要卖家里的一个女儿,相比即将成年的长姐和莽撞无知的二姐,自己这样一个来至异界的亡灵确实是最适合离开这个家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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