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熟练度主要集中在剑术上的修士,他对历史相关内容一直保持着能压线及格就绝不多考一分的精打细算节约用脑,但“偃月之乱”由于其过高的知名度,以及但凡把测验重点放在人君后期的局势变化上就必然会被考到的超然地位,还是在井双灯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偃月之乱”里的前两个字指的是偃月宫,这个地方原本只是皇朝的一个普通行宫,昔年外戚势力如日中天的时候,因为吴皇后喜欢在此地逗留而名声大噪,然后吸引了源源不断的勇者前来输出,根据野史以及官方记载里流露出的一丝拉蛛丝马迹,可以推测出,当年吴皇后一党的倒台与青帝之间绝对存在着脱不开的关系。
越知涯缓缓道:“吴氏一族出身登仙宫,自从他们崛起后,一直将皇后的宝座把持在手中,攒下了异常丰厚的身家。”
井双灯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询问:“您见过吴皇后吗?”
越知涯很清楚年轻人的关注重点,随口答道:“见过,一个挺美貌也挺勤奋的人,就是资质平庸了点。”
她在说话的同时,还在下意识地翻着书页,透过印着文字的纸张,越知涯的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出了那道带着些挣扎与疯狂的挺拔身影,沉重而华美的凤冠下,是一双闪动着冷酷光芒的双眼。
井双灯不清楚越知涯的心理活动,他只想知道吴皇后到底是有多平庸,才能在过去数百年的今天,被青帝提到的时候,还不忘顺口给人强调一句。
越知涯合上书本,看了阳天殿主一眼,忽然升
起了些兴趣:“那你们又是怎么看她的?”
井双灯老实回答:“奢侈,残忍,善妒,貌美——前面三个都是答卷上的标准得分点,最后那个是我个人知识面上的补充。”
无论男女,修士的外貌都要远比凡人更好看,而吴皇后更是漂亮到了史书有载的地步——井双灯想了想,突然发现他所见过的好看到足以青史留名的大人物其实不少,其中君洞明自然算一个,问题是崇吾山长不常露面,就算现身也时刻顶着面具,燕晷云则是幻化了外形过来的,青帝就更彻底了,她不但删号重来,而且还修改了建模……
越知涯:“还有旁的吗?”
井双灯想了会,又道:“吴皇后的本名是叫吴贞意对吧,她出身京洛吴氏,而且是嫡脉的长女,据说这样的出身搁人君世代,也就比公主差个名分,所以哪怕资质再一般,也毫无阻碍的成为了皇后的人选,然后顺理成章的架空先帝,垂帘听政。”看见越知涯脸上微妙的笑意,挠了挠头,“晚辈说得不对?”
越知涯懒懒道:“也差不多,她的确出身吴氏嫡脉,不过父母早逝,加上吴氏儿女众多,在入宫前,一向不得重视,甚至还颇受了些磋磨——当然以上内容只是听说,考虑到讲述人的情感偏向,井殿主可以选择性参考。”
井双灯:“……晚辈想请教一下,这些事情,您当年都是听谁说的?”
以他在各类野史话本上的专精程度,怎么就没听到点风声呢?
越知涯笑:“自然听当事人说的,考虑到吴皇后不太喜欢我,所以她也有说假话的可能。”
“……”
井双灯觉得认识了那么久,作为青帝身份的知情人士,他本来应该习惯了越知涯对史书上那些写着生卒年的大人物的熟稔,奈何面前这位由于其过于接地气的行事风格,经常让人忽略掉她的历史贡献,将关注点全集中到青帝在师门教学制度的严格把关上。
“不过前辈您为何突然提起吴皇后?”
越知涯回想片刻,带着点不确定道:“因为吴家那边留下的财物,似乎有一部分落到了我手里。”
*
北洲中皇山,瑶华有度。
面积不算宽广的石窟已然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四周的壁面都被削平,然后仔细地敷上了一层柔软轻薄的云锦之帷,表面还挂着十多副唐将阑的真迹,房间的中央则摆着一块平滑如水镜的玉璧,半空中悬着一只只雕刻成花卉形状的飞灯,里面燃得不是油脂,而是奈何天里的弟子们采松柏之实,收玄天之露,摘月桂之蕊,汲澄泉之液所合炼而成的绿膏。
——此地乃是不知岁中的小藏书室。
青帝本人对给各类建筑起名的兴趣在宫室彻底落成之后,很快终止于瑶华有度中以千百记的房间数量,这间石窟完全是因为越知涯当年常在其中起坐,才勉强混了一个纯功能性的称呼。
文昌星士南远月带着几位姐妹走入石窟的时候,正看见燕晷云坐在小藏书室的角落里,神色安详地翻着面前的书卷。
似乎自从突破到人仙之境后,燕晷云身上就多了一丝久违的平和与喜悦。
“燕姐姐,今年大祭上的各项事
宜,都已准备妥当。”
——大祭是为了纪念青帝以及其他陨落于仙魔大战中的同门而举办的祭典,每十二年举办一回。
南远月说话的时候,一直注意着燕晷云的神色。
北洲布有青帝的阵法,加上灭度海的天然屏障,在仙魔大战期间并非正面战场,然而越知涯出身中洲,加上战斗力强悍,一直在跟魔物各种硬刚,其他人自然不肯躲在瑶华有度当中,跟着积极投入到战斗当中。
仙魔大
战结束后,北洲损失惨重,如果没有君洞明的额外照拂,和越知涯的丰富遗藏做依仗,怕是立刻就要被其他大门派给瓜分。
多年姐妹,南远月清楚知晓,燕晷云从没有哪一刻释怀过青帝的陨落,她自己也是如此,若非越知涯生前曾有严令,只怕在一百二十年前,就忍不住冲出去和敌人同归于尽。
南远月:“按照惯例,大祭要以魔物或者当年的仇敌作为祭礼。”
——当年仙魔大战之所以会陨落那么多仙人,并非全是魔祸,也有人为的因素,北洲曾经向祷过之盟表示过自己的诉求,在屡次遭到忽略后,决定能自己动手的事,就绝不跟人多哔哔。
瑶华有度并不会像中洲某些门派那样,把相关祭礼留到大祭当天再进行处决,主要原因是青帝当年曾经就类似的问题,表达过“关禁闭的这段时间是特地留给敌人越狱用的吗,怕失礼的话咱们又不是没学过保鲜的法术”的能当机立断就绝不拖泥带水的宝贵意见。
燕晷云从书页上移开视线,注视着同门姐妹,目光柔和:“别着急,再耐心些。”
南远月怔然片刻,抿嘴一笑:“姐姐方才说话的神态,倒让我想起了越姐姐。”
她依着燕晷云坐下,继续汇报道:“殷氏那边有消息传来,他们之所以联络各个门派世家,应当是许出了不少条件,决意要拿回吴后留下的宝物。”
第70章
自从沈星晓和其他同门一块抵达杻阳城开始,已经过了三天。
师门长辈早在中途就以离开,据说是因为一个“君洞明不随意越过祷过之山西南侧,其他门派也许不擅自进入崇吾派的势力范围内”的不曾宣之于口的相处默契,而预料中的种种刁难都没有发生——沈星晓怀疑崇吾派的人压根就已将他们这群游学生给彻底忘到了脑后。
他们目前还没能进入崇吾山门的范围内,只能在相关人员的安排下,暂且居住于驿馆当中。
沈星晓正在驿馆内随意走动,碰巧遇见了同门的黄洛桑,后者只有筑基修为,比起元婴境界的沈星晓,更加符合前来仰天坪旁听的背景设定。
黄洛桑规规矩矩地垂首施礼:“见过守霄真人。”
——守霄是沈星晓的道号。
沈星晓示意不必,温和道:“咱们已经到了崇吾山脚,入乡随俗,黄师妹不必再称真人,唤我一声师兄或道友便是。”
黄洛桑赶紧:“弟子不敢。”
她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无为乃是仙门传承最悠久的大门派之一,门规多且严,加上元婴与筑基之间的境界差距太大,不管事前做被做了多少关于崇吾派行事风格的深入科普,她都不敢随意逾矩。
沈星晓见状,也不勉强,又招呼了一声听见动静后过来瞧瞧情况的施如裁:“施师妹。”
与出身普通的黄洛桑不同,施如裁乃是无为派长老的血脉后裔,本人也到了半步金丹的修为,同辈之间,颇受追捧。
施如裁笑道:“守霄师兄好,我听家里人说,容昌郡主如今身在崇吾?”
——容昌是沈鸿鱼在皇朝的封号。
沈星晓点头,神色有些怀念:“她今年三月过的登仙试,说起来,我们已有小半年没见过面了。”
施如裁抚掌而笑:“可惜,要是郡主也能进咱们无为派就好了,守霄师兄资质出众,想来令妹也并非池中之物。”
沈星晓但笑不语,他与沈鸿鱼都出身淮阳沈氏镇西王府,在门派的选择上,除了单纯的修炼之外,还有战略布局方面的考量。
施如裁:“守霄师兄前来游学,没和令妹打个招呼?”
话音防落,沈星晓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只轻盈的符鸟就越过重重屋脊,落在了沈星晓手边,化作一封信笺。
信笺的开头和结尾都是熟悉的“兄长台鉴”与“妹鸿鱼书于课间灯下”,关键在于正文内容,言简意赅到了只有短短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