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尤锦同样心累:“希望赤蜘蛛们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多脚还会乱爬的生物固然可怕,但跟拿不到分数相比,那对前者的恐惧还是可以靠毅力强行压制一下的。
燕晷云笑笑道:“你们才接触实践课,不习惯是很正常的,最迟等到夏天的时候,就可以克服心中的不适宜。”顿了顿,补充,“崇吾派流传着一句话,看见山蜘蛛感到惊吓的是刚进仰天坪的新生,该做什么做什么的是老生,而用怜爱的眼神温柔的声音催着它们吐丝的,则是你们完成升殿试后的师兄师姐们。”
宋昭感觉不可思议,下意识重复:“怜爱的,眼神?”
为了毫无破绽地融入崇吾派的生活,燕晷云很是调查了一下这里的传统,当下认真点了点头:“习惯就好,如果是即将面临实践课测试的学生,甚至还会一边催着蜘蛛吐丝,一边喊它们宝宝。”
第23章
蛛网的告罄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燕晷云安慰了还未完成小青罗的学生们,并表示他们可以等一个时辰后蜘蛛重新吐完丝,回来继续之前的制作,但在此之前,他们需要去南浦云中的白沙场,进行另一项工作。
以为本次教学内容已经结束的天真学生们:“……”
杨玥莹小声:“先生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告诉我们今天有两项工作?”
燕晷云温和道:“如果提前说了,担心你们没法用饱满的精力应对前面的课程。”
杨玥莹点了点头,然后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狐疑道:“这句话,不会也是青帝说的吧?”
所以那位越真人到底是对后辈的学习有多上心?!
“……”
越知涯默默扭头——杨玥莹的猜测虽然存在着大量主观臆断的成分,但自己完全没法反驳,因为对方得出的结论是正确的……
漂浮空气中的游云在领队的授业先生走近时,自然向两边退去,仿佛即将开场的新戏正对着宾客缓缓拉开帷幕,温柔的和风度水而来,雪团般的点点柳絮粘在随风摇曳的衣带上,燕晷云带着年轻的小真人们穿过花园,游廊,拱桥,抵达了一处至少远远看着挺有农家特点的田园——被开满豆蔻花的篱笆所围住的,并非常见的泥土地,而是洁净如雪的细白沙子。
沙园占地广阔,里面比外面显得更加宽敞,燕晷云让学生们依次抽签,每两人可以分到一小块沙地。
和越知涯抽到相同数字木签的是一个叫王陆的少年,他的脑袋略有些大,脸上一直带着腼腆的笑。
燕晷云轻轻敲了一下飘在半空中的玉磬——逐渐习惯了仙门生活的年轻人并没有对那个突然出现的,比西瓜还要大上一圈的乐器之前到底是搁哪的产生疑问——好让学生们的注意力集中过来:“在常见草药的课程上,我们有提到过知风草,它是一种适合生活在沙地上的植物,五洲皆有分布,哪怕在凡俗世界,也十分常见——你们往日可曾瞧见过?”
宋昭想了想,笑道:“旁人我不知道,但沈道友必然见过。”
沈鸿鱼抿了抿唇,回答道:“的确曾经见过,我年幼之时,京洛曾兴起一股风潮,以霍氏为首的富贵人家大量种植知风草,在有风之日放飞,其中一部分以白泉之水浇灌,是谓‘云蒸’,另一部分以丹河之水浇灌,是为‘霞蔚’。”
陆琼小声:“我好像听过白泉和丹河的名字。”
越知涯回忆了一下,解释:“白泉我不清楚,但丹河应该是京洛附近的一条小河,因为水色天然带着一丝红色而闻名,所以又被叫做胭脂河。”
秋梦刀赞了一句:“能晓得这些已是不容易了,越道友才来仙门没几天,书倒是看了许多,白泉便由我来解释吧,这是京洛霍氏四十七年前所发现的灵泉,传说泉水源头与一眼千年石乳相连,所以水质比寻常灵泉更白。”
宋昭叹了一声:“拿灵泉浇地,如此气派,不愧是京洛霍氏。”
听见同窗们交流,魏弼微微皱了下眉,未曾说话。
郑珊珊细长的眉眼微弯,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我老家的河床上有时会出现知风草,它根须里的汁液十分清甜,有时会被小孩子摘来当糖吃。”
实践课的氛围比学堂更为宽松活泼,燕晷云给每位学生都发了一把种子,以及一个顶部呈现透明状态的石匣子。
“在合适的环境中,知风草从发芽到成熟只需要一刻钟到两刻钟左右,你们需要将自己种出的草给收到盒子中,如需封锁的话,可以将随身玉牌按在盒子侧面的凹槽处。”
叮嘱完年轻人,燕晷云将手
中的扇子对着篱笆摇了摇,一点灵光倏然掠过,仿佛从烛焰里冷不丁爆出的细细火星,下一刻,水幕般的结界就像鹤鸟舒展着修长的翅膀那样,向四面八方延展开,将篱笆所围住的沙地给拢合于中间。
林尤锦在地上挑了一粒较大的沙子,向天空弹射而去,大约飞了一丈来高,砂砾便骤然停在,在它所停驻的地方,光线出现了微弱的扭曲,露出一个小小的,带着弹性的凹陷,就像是牙齿落在凉糕的表面一般。
沙粒被弹回到地上。
有学生在窃窃私语:“我猜是北洲的‘障屏咒’。”
“也有可能是中洲的‘四帷成幕’。”
“可为什么要把沙地围起来,难道是不种完草不让出门?”
“想一想知风草的特性,人家叫知风草的原因是因为它成熟之后见风就飞啊!要是没东西拦着,今晚哪还有时间回去补小青罗的作业,光把草找回来就够你熬到第二天黎明!”
“放心,绝对不会有第二天黎明什么事——东西两苑都有门禁,金丹真人亲自看管,严格杜绝一切逾时不归行为,所以我们不会熬到黎明,最多也就是拿不到分数罢辽。”
“……”
*
知风草常见,但知风草种子并不常见,后者在没浇水的情况下,显得颇为干瘪,表面有着触感坚硬形状干皱的皮,越知涯和王陆把种子均匀地摆在沙地上,开始颂念召唤水的法咒。
沙地上,“水来,令”和“天一生水,急急如律令”的颂念声此起彼伏的响着,然后根据小真人们熟练程度以及操作能力的区别,展现了不同的施法形态。
沈鸿鱼捏着法诀,从指到腕,从腕到臂,都有一种自然的轻灵,水团化作雨滴,如丝如缕的落在知风草的种子上,那些干瘪的椭圆颗粒在吸饱水分之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珠圆玉润起来。
基础的聚水法术对陆璧来说完全不算负担,他在照顾自己负责的沙地之余,还额外关注了一下其他同窗的进度——秋梦刀在施法的熟练程度上与沈鸿鱼相差无几,陆琼的水平与其他同窗相比,大约属于中等偏上的位置,而越华芜有些特别,从动作上判断,他应该经过很多次的私下练习,但受限于薄弱的基础,在细节上依旧存在一些轻微的问题,不过不等旁人指出来,他就已经自然的做出了修正。
至于越知涯,则完全是另一种状态,比起沈鸿鱼能拓印下来放到课本上当教学材料的标准,她似乎是随性的过了头,在施法上全然照着自己的性子来,而令人意外的是,表现出的效果居然还挺不错的。
成功者各有千秋,尚在努力的同窗也同样别具特色,有把招水的法咒念出爆破效果,并让知风草种子散发出一股食物的香气的;也有聚水量太少,就跟在沙地上吐了口吐沫差不多的;也有气沉丹田,蓄势良久,最后一股水箭直接将刚播种好的沙地给捅了个对穿的——后者杀伤力之足,让合作者还来不及哀悼之前的工作成果,就满怀“还好被命中的不是我”的庆幸。
经过大半个时辰的努力,被种下的知风草总算有所收获,辛苦的小真人们擦着脸上的汗,看着从沙地上冒头的细幼草苗,一时也不知道那边更可怜一点。
燕晷云恰时开口:“一直到逐鹿世代中期,仙门在对知风草的认知上
,都存在广泛的误解——它真正的根在地面上,埋在土中的细须才是叶子。”
知风草的地上部分很厚,真正的根须就被盖在这些最外侧保护层下,只有感受到空气中存在足够的水分,才会向外伸出细小的白色绒毛。
燕晷云从沙地上拔出一株知风草,详细解释:“地下的所有‘细须’都保持着手指左右的长度,它们聚集在一起,不像其他植物的根系那样分散,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这些‘细须’是一些呈现卷拢状态
的半透明薄片,在生长成熟之前,薄片并不会主动展开。”
在解说的同时,燕晷云手中出现一团悬浮状的氤氲水汽,包裹着那棵被□□的植物,在水分的滋养下,它迅速的生长,拔高,仿佛是一位袅袅娜娜的丽人,向着天空的方向伸展着自己的玉臂与腰肢,与此同时,所有的细须都像惊醒了似的,静极生动,舒卷成一幅幅轻绡般的薄薄长片。
也许是知风草的呼吸,那些繁复的薄片拂高拂低,随着某种特定的韵律不断飘摇,徐徐飞离了燕晷云的手掌,在空气中漫无目的的曳行着,一直升到无形屏障的位置,才终于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