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弼按照书上写的步骤,先掐法诀,再低声颂念,胼指为剑,向前虚虚一点,摆在上面的纸张像是被风吹了下似的,往旁边飘了寸许。
宋昭笑:“魏道友好术法,以后不必自己亲手擦桌子了。”
不等魏弼开口,徐翰文已经温声道:“才第一回使用法术,便能顺利入门,魏小友天赋十分不错。”
魏弼深吸一口气,压下与宋昭争执的想法,起身向徐翰文简单行了一礼:“多谢徐先生夸奖。”
比起同窗里那些出身富贵,可以对想要进入的门派挑三拣四的少爷小姐来说,他贫穷的家庭提供不了任何助益,但既然已经入了仙门,魏弼便绝对不会松开手中这根改变命运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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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琼凝视着窗外的夕阳,秀美的面容笼罩了一层郁色,她伸手捂住心脏,神情恍惚,感觉被作业掏空了身体:“我是真的不行了。”
仰天坪这边的节奏是四天课接一天休息日,授业先生们对新学子们在课堂上的私下交流行为约束不紧,但对于他们的课业,全都秉持着既不错杀也不放过的高标准严要求,争取在启蒙阶段,为所有人都打下坚实可靠的修真基础。
他们所有课目的成绩都会在学堂中公示,目前最为优秀的是沈鸿鱼,而秋梦刀紧随其后,被青帝称为“有道心”的越华芜时不时也能在此刷点存在感,而陆璧、宋昭、宁自书以及魏弼则共同组成了竞争激烈的第三梯队,剩下人的成绩都以某种不均匀的状态,广泛分布在丙、丁和不通过三个区域。
至于越知涯,她的作业评价总体徘徊在甲和丙的阶段,其他都还好,就是经典科严重拖了后腿——负责教授这门学科的人是阳天殿左司长谢明皎,目前刚开始讲述《洞灵随笔》的第一册——这是根据青帝早年对术法灵力以及天地的理解所整理而成的一部流传甚广的书籍,包括十分之一的正文,以及后人十分之九的注释理解,被大部分门派列为修道必读之书目。
越知涯觉得此前对修真界可能遗忘自己的猜测有点过于乐观了,就冲她年轻时候走到哪都不忘叨逼叨两句的性格,仙门中人完全能再记她个千八百年。
《洞灵随笔》为了尽可能原汁原味的传递出青帝当年的想法(越知涯:呵呵),甚至那些明显跟正文无边的闲笔也给记录了下来,比如“游至淮都,于快哉楼中食乳鸽十二只,味甚美”以及“浊贤肆中梅子酒,味甘,可以消食”。
随手翻了翻《洞灵随笔》的越知涯:“……”
她怀疑修真界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去淮都的时候吃了十二只鸽子,还不小心给吃撑了。
陆琼推开窗,正好远远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崩溃尖叫。
“这是杨玥莹道友的声音,她好像正在画符箓?”
陆琼理解对方的情绪:“哥哥说,徐先生教的符箓绘制方法跟仙门中流传的常见方法有很大不同,青帝曾言,‘一点灵光既是符,符箓在本质上是灵力所形成的印痕,其中有些印痕被固定下来,形成了常见符箓图案,但这并非是一成不变的’,所以归先生才说,要忘记之前学过的符箓,靠自己感悟。”
她依稀听说对方原本预计要进入的门派不是崇吾,杨玥莹有一定的修炼基础,但对于术法的理解,又不如沈鸿鱼和秋梦刀那样透彻,所以之前的基础不但没能帮助她取得好成绩,反而造成了拖累。
越知涯安静地听着——她对于自己的不但出现在《洞灵随笔》,还时不时会在《符箓浅析》中刷一下存在感的现象已经麻木了——当下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不过也存在一定争议,通过学习模仿前人来提升自己也是一种不错的修道途径,燕,咳,归先生来自北洲,更加推崇青帝的看法,倒也不足为奇。”
陆琼揉着自己的手腕,推开刚写了个开头的杂论,询问:“明天是休息日,你有什么打算?”
越知涯沉默片刻,最后露出点人仙的果决来:“我想出去逛逛。”
陆琼十分心动,但:“功课怎么办?”
仰天坪这边除了节日外,都是四天课加一天的休息日,看上起节奏并不紧迫,陆琼本来觉得这是门派对新弟子的优待,直到现在才发现,他们所有的假期都会肩负着补作业的额外使命。
越知涯用力握住笔:“那就今天晚上写完——我问食堂要了写加了寒绛草的水,而且是两份。”
“……”
熬夜写作业都没忘记拉自己一道,陆琼觉得这大概就是同窗间独特的友情?
第13章
仰天坪码头处的云海在非节日期间,看起来就像是真正的湖泊,水色澄净,一望无际,入学第二日林尤锦就跳下去游过泳,然而不管他怎么一个劲的往下潜,都始终碰不到底,但只要一有想离开的念头,就能瞬间浮出水面。
课业压力大,平常没什么人会往湖边走,除了沈鸿鱼,她有空就会过来,望着水面打坐,据杨玥莹推测,可能是在参悟湖水幻术的原理。
休息日,码头处已经停好了十来艘小船,陆璧拦住妹妹,自己当先跳进去,确定没有问题,然后才伸出手,示意其他人跟着下来。
陆琼向岸边招收:“沈道友,你不一块来吗?”
沈鸿鱼似乎没料到自己会接到邀请,很是怔了一下。
陆琼笑得灿烂:“反正是休息日,出去看看呗?”
沈鸿鱼犹豫一瞬,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陆璧扳动船桨,伴随着哗啦的水声,小船开始不合常理的下沉,湖面逐渐高过船沿,却没有一滴泄漏进船中,倒像是被什么特别的力量给绷住了一般,周围的光线由明快的浅蓝向静谧的深蓝过渡,隐约闪动着宝石质感的光泽,天空上的阳光似乎变得更远更暗了,然后凉风涌起,不断搅动水流,越华芜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但又无法确定,下一刻,水流呼啸着乘风而起,倒飞着卷入天穹,犹如无声的惊雷般狂乱,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撕裂的布帛或棉絮般的痕迹,很快,那些过于鲜明的痕迹就慢慢湮散,化作了一片片一缕缕轻薄无定的飞云。
湖泊变成了天幕——他们终于离开了仰天坪。
飞舟十分平稳的逐步下落,停在了清宵殿边上,这是杻阳城的天上城,往来之人大多和仙门相关,陆琼拉着越知涯的手就想往外冲,刚迈出一步,似乎想起了什么,矜持的回过身:“沈道友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沈鸿鱼摇头,柔声道:“我都可以。”
陆琼目光微凉:“那我建议咱们可以直接去东市。”
杻阳城有东西两市,其中不二楼白水斋等以物美价不廉著称的仙门连锁店铺都在西市,而升斗铺陈货楼等价格平易近人的小店多在东市,陆琼考虑到小伙伴的消费能力和两边坊市的娱乐价值,毫不犹豫的选了往东边走。
仙城中不许私自飞行,但可以坐车,其中最便宜的是留牛拉的大车,五个铜板就能坐一程,留牛生性温驯且耐劳,外表和水牛有些类似,体表却布满了鱼类的鳞片,还长着鸟类的翅膀,每到冬天就会飞的很慢。
从清宵殿到西市,大约有三程的路。
留牛车的车夫是个十分精神的年轻人,自我介绍叫王会,只粗浅学过一点术法,看出越知涯等人还是学生,很爽快的给折扣。
王会建议:“几位小真人要是出来的次数多,就干脆花二两银子办个总票,三个月内,随你坐几次车都不额外收钱。”
——小真人是对门派里年轻修士的客气称呼。
陆琼唉声叹气:“我也想出来玩,但仰天坪有门禁,五天也只有一次假。”
王会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憨笑了两声又把话咽了回去,一拉缰绳,留牛的两个翅膀就刷的一下展开,足足有近一丈长。
留牛车外面看着与普通的车厢差不多,内部却颇宽敞,就算是成年人,也可以舒舒服服的把脚伸直。
陆璧观察着车内的环境,笑道:“车子上应当还加了浮空的符文,否则绝对不会如此稳当。”
越知涯若有所思:“陆道友家乡没有留牛车么?”
陆璧含蓄道:“没有这般便利。”
留牛车每过一程路都会停下来,等等看有没有要上车的客人,大约一刻钟左右,就从清宵殿飞到了东市。
陆琼拉住越知涯的手,叮嘱:“时间还长,瞧中了什么也别急着买,先货比三家,多看看价格再说。”
越知涯郑重点头,接受陆琼的建议,因为天赋卓绝师门给力后来又成为北洲之主的缘故,她上辈子买东西是真的不太注意价格……
越华芜忽然“咦”了一声,道:“我好像看见了杨玥莹道友。”
陆璧笑道:“今日无课,怕是许多同窗都会过来消遣。”
玩耍
沈鸿鱼目光微动,没有说话。
越华芜点了点头,也没将刚才的发现放在心上,只是有些奇怪——素来与薛蕴形影不离的杨玥莹独自一人出现在了东市之中,还戴着遮掩身形的兜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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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玥莹眼尖的瞧见了代表仰天坪弟子的衣饰,赶紧闪到了窄巷当中,过了一会才缓缓走出,舒了一口气——她今天原本是和薛蕴一起下的山,又在游嬉坊那边遇见了其他女弟子,她们中间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那里各式各样的游戏给吸引住了,就算有人注意到杨玥莹不在,也只会以为她出门去买小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