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克制慎重如裴玄,到底咽下了冲到唇边的话语,十年前,他初初动心,却在权衡再三之后,始终没有坦白自己的心意,十年后,他情根深种,但看着神采飞扬的苏语嫣,更加踌躇不前。
她正是大好年华,明珠般耀眼璀璨,而他已经两鬓生白,年逾不惑。十年的殚精竭虑和废寝忘食,让裴玄的身体不甚康健,再加上早年的亏损,裴玄十分清楚,他此生不是长寿的命格。
正因此,他更加舍不得用自己的感情去纠缠苏语嫣的人生,他的小姑娘,始终是个内心柔软的人,她该在爱人的陪伴下慢慢终老,而不是成为被留下来的那一个。
裴玄用了十年的时间同自己抗争,他欣喜于她的每日陪伴,也静静等着某一天,等着他的小姑娘告诉她,她要嫁人成亲了。
然而,苏语嫣一心扑在朝政上,一点也看不出有动心谈情的征兆,特别是最近几年,她身边的桃花几乎都绝迹了。
对于此,裴玄不得不承认,他是高兴的,甚至,在他心底的某个隐秘角落里,渐渐升起了让他沉溺又唾弃的奢望幻想,他想,若是小姑娘一辈子不谈婚论嫁,那他……是不是可以争取一下?
他以为,他和苏语嫣之间已经有了一点点的默契;他以为,等他稍稍闲下来之后,就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她;他以为,即便苏语嫣对他没有相思之情,也该存在着一些相濡以沫后的眷恋。
他以为……很多,但是,心底的侥幸刚刚冒出些小芽,就被她的辞呈折子连根拔了出来,绞心之痛,如同当头棒喝!
原来,她可以离开得如此潇洒从容。
苏语嫣说完话,好似没有看到裴玄黯然的神色,她敛下纤长微卷的墨色羽睫,端起手边的薄荷茶抿了一口。
裴玄沉默了一会儿,重新收起苏语嫣的折子,郑重地说道:
“苏姑娘,这些年,辛苦你了。裴元之十分庆幸,当初能够请姑娘帮忙,得姑娘信任青睐。若非如此,如今的朝局不会这样平稳,苏姑娘的情义担当,裴某始终牢记在心。”
“你我何必如此客气,裴大人,十年相交,与我亦是一段宝贵的时光。
更何况,我这些年尽心做事,与其说是在辅助裴大人,不如说是在成全我自己的志向和好奇心,若是细细分辨你我之间到底谁该感谢谁,那可是一团乱麻。”
裴玄忍不住轻叹:“可不就是一团乱麻么,既然苏姑娘离意已决,我就不再劝了,我会把这封折子还给陛下,等将来……姑娘返回了北境城,记得时常联络洛京城里的故交。”
苏语嫣轻轻应了一声,她托着腮仔细打量着坐在对面的裴玄。
这人年逾不惑,两鬓微霜,姿容却清隽儒雅如昔,不,应该说是比十年前更加有韵味了,时光在他的身上沉淀下了痕迹,却并不显得残酷,反而像是一种馈赠,让原本就端肃雅正的男人变得更加淡泊醇和,从容优雅。
她和这人共事十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忙碌之余,也曾一起赏花喝茶,弹琴作画,泼茶赌书的乐事偶尔为之,秋千架下的对弈输赢各半,两人相处,从来没有感到无聊过。
偌大个裴府,说她是女主人也不为过,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按照她的心意一点点地改造了,早在七年前,裴玄就把俸禄交给她管理了,那时候,苏语嫣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人的心意。
可是,她等啊等,也没等到这个严肃的男人说出心里话,就连后来又把他灌醉了几次,这人也只是拉着她的手叹息,或是默然不语,死活不会借着醉意讲出隐藏的感情。
苏语嫣在感情上颇有些直来直往的劲头,一开始,她对裴玄这种隐忍犹豫的做法十分不解,心想干脆由她挑明白得了。
可是每次想要开口之前,她和裴玄都会恰巧产生分歧,在政务处理上,两人十分坚持自己的原则立场,往往会争论到深夜,最后不得不各退让一步。
几次之后,苏语嫣也犹豫了,她看得明白,私人相处上,她和裴玄两人没有什么分歧,甚至算是相处融洽了。但是一旦涉及到裴玄心中的道义和公理,两人就还有得磨合。
苏语嫣本人其实没有那么多的原则要坚持,她比较随心所欲,可让她退让的前提是,裴玄愿意因为她的意愿而做出改变。
她从来不是一味忍让、委曲求全之人。
于是,苏语嫣就暂时熄了挑破裴玄心思的打算,想看看这人能犹豫到什么时候。
这一等,就等了十年。
中途,裴玄生了两场大病,每次病愈后,这人就把感情隐藏得更深了一点。
那种生怕她未来当寡妇的小心翼翼,生生把苏语嫣气笑了,而后,她看着继续废寝忘食不知保养身体的某人,干脆赌气地淡了在一起的心思。
如今,景初帝亲政,裴玄完成了当初广和帝的临终托付,而他自己的政治理想,经过十年的大权在握和锐意改革,也算是略微实现了一部分,于是,苏语嫣决定再给两人最后一个机会。
“裴大人,陛下亲政后,你身份敏感,即便坦荡无私,也一定会招惹一些人的猜疑。
而且,说句冒犯的话,陛下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说不定哪一天就觉得,你这个曾经的顾命大臣和帝师的存在太过碍事,到时候,结局不一定是皆大欢喜的。”
裴玄一怔:“苏姑娘是在劝我要急流勇退?”
苏语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提醒大人一下而已,不过,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喜欢用最坏的结果猜忌人心的,也许,陛下并不会飞鸟尽良弓藏,毕竟,他是大人教导出来的学生。”
裴玄凝眉不语,苏语嫣继续分析:“而且,大人如今的年龄,正是要在仕途上锐意进取的好阶段呢,若是现在退下来,确实有些遗憾。还有,大人心中那些济世安民的宏愿,也都没有实现呢。”
裴玄没有说他愿不愿意退下来,反而因为苏语嫣最后的一句话露出浅笑:
“苏姑娘也说了,那些都是一些宏愿。我想着,就是穷尽我毕生心血,也是实现不了的,千百年来读书人都想要实现的理想,不是一蹴而就的。
所以,元之愿意尽一份力,求得问心无愧就好,万万不会妄想一步登天的,凭借一人之力就完成世代未完成的伟业,岂不是痴人说梦?”
“裴大人总是这样洞彻,之前,我看着大人你殚精竭虑地操劳,还怕你过于求全求成,反而消耗心血,有损寿数。
出于交情,我就想着在临走之前劝一劝大人,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既然大人心中清明,我就放心了,这一去,天高水远,还望大人万分珍重。”
裴玄侧了侧头,不忍对上苏语嫣的明澈目光,他的声音略显沙哑:
“裴某明白苏姑娘的担忧,今后,万万不会再任性行事了,也会添衣添饭,照顾好自己,苏姑娘,你也要保重,北境城的气候到底不如这里,你要保重。”
“多谢大人的叮嘱,我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苏语嫣轻叹,一丝怅惘隐藏在轻轻的尾音里。
到了如今,她也说不清想让裴玄如何,但是,她知道,只要他不迈出那一步,她就该放手了。
十日后,苏语嫣带着景初帝的任命启程前往北境城。
离开前,裴玄没有出府相送。
安伯解释说,裴玄昨夜又在书房里处理了一晚上的公务,似乎是在写一道折子,修修改改写了好几遍,天亮时才写成,等到宫门开启的时候,他就揣着那道写了一夜的折子匆匆进宫了。
苏语嫣静静听完安伯的解释,垂下眼帘没有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南羽过来禀告说,队伍已经整装完备,可以出发了。
于是,苏语嫣不再过多停留,她翻身上马,同裴府诸人挥了挥手,就带着一干随从属下离开了居住了十余年的裴府,朝着洛京城外行去。
皇宫内,年轻英俊的帝王听到內侍禀告说,苏语嫣已经带着人出了城门,他啪嗒一声放下茶杯,颇有些焦急地看着自家太傅。
“太傅,你再不去拦截,你这辈子就错过苏姑姑了。”
“苏姑娘去意已决,臣不会去做违背苏姑娘意愿的事。”
景初帝觉得牙痛,他背着手在空地上转了一圈,扭头不解地问道:
“太傅,你就这样放弃了?守了十年就这样放弃了?北境城如何比得了皇都繁华,苏姑姑这一去,肯定要吃苦的,你怎么舍得?”
“陛下,对苏姑娘来说,北境城是武威伯一辈子守护的城池,是她儿时所有快乐往事发生的地方,是她心目中的家乡。
所以,臣不会拦着苏姑娘返回家乡的。
十年前,臣已经耽搁苏姑娘的脚步了,这一次,臣不能再自私行事了。”
“太傅,朕听闻,秦无咎将军至今还没有成家生子,他和苏姑姑又是那样的关系,你就不怕,苏姑姑这一去,再传回消息,就是她和秦将军的喜帖吗?”
裴玄眉头微动,他低头喝茶,遮住了眼中一瞬间的情绪起伏。
半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写了整晚的折子,递到景初帝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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