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和帝总觉得,自己从裴玄清淡平和的语调中听出了一丝炫耀,他晃了晃头,觉得自己是连日来案牍劳累以至于产生幻觉了。
——这可不行,一会儿裴卿离开了,朕得去找一朵解语花放松放松,千万不能把日子过得跟裴卿似的,枯燥无趣,只知道忙正事,而立之年还孤家寡人一个。
“提起苏家的这个小姑娘,是叫苏语嫣吧?”
广和帝目露温和,紧接着就叹了一口气:
“朕倒是疏忽了,这嘉平侯的嫡长女是武威伯的最后一点血脉,朕必定要把她照顾妥当的。
之前还想着,等她出嫁的时候好好赏赐一番,让她婆家知道有朕给她当靠山,唉,却忘了她有个那样狠心的父亲。”
“虎毒尚且不食子,陛下和我都未曾料到,嘉平侯会如此对待自己的骨肉至亲。”
这话让广和帝心里舒服了一点,并不是他疏忽了忠臣良将的遗孤,而是因为,他日理万机的同时,根本想不到一位亲生父亲会那样算计自己的孩子。
“朕原以为,嘉平侯只是对那孩子的母族心有嫌隙,最不堪的,也不过是是贪墨些武威伯遗留下的东西罢了,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父女二人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对了,裴卿,你一定要帮朕记着,将来,一旦嘉平侯府获罪了,宣判的时候,要把苏语嫣单独保护起来。
她既然没有享受到嘉平侯府的荣华安稳,就不用和那些黑心肝的人一起吃苦受罪了,朕会借着威武伯的名头特赦她。”
广和帝的话让裴玄眉目微动,心中忽的生出一股明悟。
——原来,苏姑娘突然去“拜访”我,不是因为特别信任我,把我当成可靠的长辈世叔,也不是要亲自把重要的证据交给我,而是……要借着我的口,向陛下表面她和嘉平侯截然不同的立场……
裴玄低头喝了一口茶,温润的茶水滚过舌尖,他突然觉得,这杯中的极品佳茗不如之前那样清香隽永了,涩味儿略重,回甘不足。
——早该想到的,那姑娘手中有人有钱,若是想要把收集来的嘉平侯的一些隐秘资料交给我,其实什么时候都可以的。何必非得在那么狼狈紧急的情况下“拜访”我的住处?
——之所以选择那样紧急的时刻,就是要让我亲眼目睹嘉平侯对待亲生女儿的心狠手辣,让九重宫阙中的陛下记起,他还有一个救命恩人的后代没有照顾周全,甚至使她处在水深火热当中。
裴玄在低头饮茶的片刻,看穿了苏语嫣的另一层隐晦目的,不,该说是最重要的目的。
那个慧黠的小姑娘从来没有想着依赖过他,她预料到了嘉平侯府的衰落未来,便费尽心力地给自己谋取一个最有利的局面。
置身危险当中,以身做饵,不仅让隐藏在身边的恶意无所遁形,也博取了当今圣上的同情和怜悯,甚至还给嘉平侯府的落败添火加柴。
报复和自保,一箭双雕,不愧是武威伯亲自教养了五年的孩子。
——罢了,严格来讲,我和苏姑娘确实非亲非故的,虽然我自诩是武威伯故交,是可以照顾她的长辈,但是人家不一定愿意承认的。
——我何必强人所难,这世上,蜜糖还是砒·霜,从来都是因人而异的,我确实操心过界了。
——今后,若是发现苏姑娘遇到什么麻烦,我就悄悄帮一把,其他的,做多了就显得多余了。说不定还会让对方觉得欠了人情债,心里不舒服。
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甘和酸涩,裴玄没有心情细细品味自己到底在失望些什么。
他只是告诉自己,心烦是因为他不欣赏苏语嫣步步为营的算计手段,有些事,明明通过煌煌正道、光明阳谋就可以达到目的的,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剑走偏锋?
裴玄神色不变,内心的情绪却反复波动。
广和帝不知道自己的心腹爱卿满心复杂,他此刻正忙着唏嘘感叹呢。
今日,他因为裴玄的这封奏折,先是回忆起了继位称帝前的那一段蛰伏时光。
广和帝对当时打压他的大皇兄有多讨厌,就对帮助他的武威伯有多怀念赞许。
然后,他又因为嘉平侯的狠辣算计,对苏语嫣充满了怜惜和愧疚之情。
“裴卿,你和武威伯的外孙女儿接触过了,和朕说说,那是个什么样的小姑娘?”
裴玄垂眸,理了理朝服宽大的袖子,才淡然出声:“挺骄傲的一个孩子,今年及笄,有点儿张扬任性,十分的聪明大胆,一看就是武威伯教导出来的。”
这番形容让广和帝对苏语嫣的印象更好了,他对苏语嫣是爱屋及乌,她越像她的外祖父,广和帝对她的态度就越宽和。
“看来,是个活泼的小姑娘,蛮好的。”
广和帝笑过之后,无意间瞥到裴玄严肃的脸色,心想裴爱卿大概是不太欣赏这种性格的女孩子。
——估计啊,他还嫌弃人家不够温柔贤淑,不是大家闺秀的典范呢,唉,裴卿这古板端正的性子,人生中得缺少多少乐趣呀?
裴玄不知道广和帝对他的看法,也不感兴趣。
他看了一眼殿内的九龙铜壶滴漏,时辰有些晚了,他也该出宫回府了。
直到裴玄离开,君臣二人都没有提一句“信王是否事先知情”,好似这其中没有任何疑点。
整件事被默认为是庶人崔珉的余党所为。
第16章
上云寺之事有了官府调查的结论后,刑部的一名从五品员外郎在第二日拜访了嘉平侯。
两人在侯府的书房内详谈了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嘉平侯将人客气地送出侯府,转身就去了侯夫人冯氏的明禧院。
“夫人,信王殿下的案子有结论了,和咱们侯府并无干系。”
嘉平侯大步流星地走进明禧院正堂,挥手打发走室内伺候的丫鬟仆妇,他往冯氏的身边一坐,朗声说道:
“刚刚刑部的李员外郎过来了,特意带着裴御史的批文,说是一切都是误会,再等几日,咱们府内那些被带走的仆妇丫鬟们,就会被送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冯氏自然高兴,这几天提着的心终于缓缓地落了下来,她念了一声佛号,眉目温婉喜悦。
冯氏给嘉平侯添了一碗姜枣茶,轻轻推到他面前:
“夫君,外面寒凉,你喝点儿吧,去去寒气,不太甜的。”
嘉平侯没有拒绝冯氏的关怀,端起驱寒的姜茶一饮而尽。
冯氏见嘉平侯心情颇好,踌躇了一瞬,到底问出了心底最关心的问题:
“侯爷,二姑娘那里……素缕是二姑娘的贴身丫鬟,这次也被带走审讯了,妾身想着,二姑娘和澜之的婚事,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嘉平侯的目光闪了闪,他原本是打算牺牲这个庶女的。
为了把苏语嫣顺理成章地送到信王身边,不让当今天子起疑忌讳,他弄了不少“证人证物”,全都能证明苏语晴陷害嫡姐苏语嫣。
没想到,事情并没有按照他的预想发展,竟然让苏语嫣逃离了那间客舍。
这样一来,他想攀附信王的打算就落空了。若是按照原计划那样彻底放弃掉苏语晴,对于嘉平侯府来说,就有些吃亏了。
几乎不用再做权衡,嘉平侯立刻有了新的计划,他打算利用苏语晴把冯家彻底拉拢过来。
侯夫人冯氏只是出嫁的女儿,冯氏一族对待嘉平侯府终究是有几分保留的,特别是在朝堂上,双方的立场并不是总能够保持一致的。
若是,他有了冯家的嫡子当女婿,相信过不了多久,两家人就会真的亲密如同一家了。
“语晴和澜之的婚事?不是进行得好好的吗?能有什么变故?”
嘉平侯想要含糊过去,但是事关自己娘家侄子一辈子的姻缘大事,冯氏自然要问个明白。
“侯爷,之前,我那个嫂嫂以为二姑娘是澜之的救命恩人,所以怀着感激之情上门提亲。
不过,这两日渐渐有风声传出来,说是,嗯,不管大姑娘遇到的算计,还是澜之落水,都是二姑娘精心策划的,她是在处心积虑地谋夺嫡姐的亲事。
这些话若是真的,夫君你知道的,冯家最重清名,他们是万万不能聘娶陷害亲姐姐的女子做媳妇的。”
嘉平侯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在冯氏灼灼的目光中开口:
“夫人,语晴那丫头这次确实是做错了,就在方才,李大人送来了她欺骗陷害语嫣的证据,我对此感到非常恼恨和失望。
可是一码归一码,对于冯澜之意外落水、而语晴又把他救上来这件事,没有人能证明是语晴一手安排的。”
“她让素缕把澜之骗去了水边!”
冯氏意识到嘉平侯的偏袒态度,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嘉平侯笑得宽容:“这就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只是表兄表妹之间想要说说悄悄话而已,小姑娘争风吃醋的手段,算不上不可原谅的错误。”
这话让冯氏心中憋气:“也许,二姑娘早就在那里安排好了那场意外。”
嘉平侯哂笑:“夫人,这话不能乱说的,语晴那丫头只是个十五岁不到的小姑娘,冯澜之还真能被她推进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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