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被海困住,困在了瀛洲岛;如今她是被他困住,困在了苍龙阁。
不过,有时白钰和婉露会来岛上探望,带着他们三百余岁的女儿——白惜月。这时就要辛苦清璇了,既要照看尚在襁褓之中的小龙,也得看顾正是顽皮年纪的月儿,如此,他四人才得片刻闲暇,能好好打一场马吊。
孟阙不禁暗自好笑,如今的南袖,饶是再如何的冷漠无情,这嗑瓜子和打麻将的爱好,倒依然保留着。这强烈而鲜明的反差,让人瞧着,竟莫名的可爱。
流年匆匆过,转眼间小龙满一百岁了,已会下地走路,还能软软糯糯地唤上一声“父君”、“母神”,久不见展颜的南袖终是不吝莞尔。
仙人的一百岁,换做人间年月,恰好一周岁,该是要举行抓周礼的。那天的苍龙阁里里外外都披红挂彩,格外喜庆热闹,白钰一家也到场庆贺。他们的女儿又长高了些,愈发可爱娇俏,孟阙的心里开始盘算,要不结个娃娃亲?
可龙嗣的孕育过程漫长又痛苦,婉露到底凡仙出身,月儿的仙根也并不十分稳固,若真是结合了,到时候吃的苦头只会比袖儿更多...思及此,孟阙也便没了想法,只是将粉雕玉砌的小女娃抱在怀里好一番亲昵。
抓周的场地,设在了花叶招摇的繁若谷中,今龙子庆生,天气自然是极好的。太阳暖烘烘地晒在身上,熏得南袖有些困顿,她不由眯起眼睛。但仍是打起精神,想看看她的儿子,最终会抓出个什么结果。
孟阙自清璇怀中接过小龙,虽还年幼,但眉清目秀像极了他和袖儿,想必成年后,定是位举世无双的佳公子。孟阙满心欢喜,恰巧小龙对他天真一笑,他更是爱得不行,在那粉扑扑的脸蛋上轻啄了一口:“儿子,去吧,挑你喜欢的!”
言罢,将小龙小心放入,眼前那摆满了各种物品的圆形竹匾之中,随后退回至南袖身边,默默握紧了她微凉的手。白钰同婉露也立在一旁,皆是好奇这小男娃会抓个什么物件回来,只除了白惜月,她直勾勾盯住竹匾里的各色物什,也想去那竹匾里玩儿。
若非娘亲牵的太紧,她早就进去了~
放在最前面的是一堆玉筹,小龙看了看,径直掠过了;抓起一侧的书籍,随便翻了翻,好像也没什么兴趣...然而再往下走,便来到了一片很奇怪的区域。
可怜的小龙,抓起手边的一块老姜,懵懂的他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当即辣得哇哇大哭。
南袖的眉头微微挑了挑,但是忍住了。
好容易止住了哭泣的小龙,继续深入,摆在眼前的是一根大葱。他似乎有所防备,没有贸然舔/舐,而是探出小鼻,谨慎地闻了闻...当即呛得喷嚏不停。
南袖双唇紧抿,但还是忍住了。
不知打了几个喷嚏,小龙仍是坚强的继续探索着,咦?眼前这圆鼓鼓像灯笼的小玩意是什么?学聪明的小龙,是不闻也不舔了,径直将这团白色的“小灯笼”塞进袖中。
于是,南袖就眼睁睁看着,一出生便是天之骄子贵不可攀的小龙,满心欢喜地...揣了一头大蒜入怀。
她不禁暗暗咬牙,这已经快到她忍耐的极限了...然而,再看到接下来的东西,她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孟阙!你是要我儿抓周,还是让他逛菜市场啊?”食指指向竹匾中一把绿油油的芹菜,她气恼无比,“葱姜蒜也就算了,怎么还有一把芹菜?!”
孟阙挠挠头,小声地为自己辩解:“我看话本子上说,葱,代表聪明;姜,表示越活越热辣恣意;蒜,则是善于算计...这都是未来的一种可能嘛~”
“那芹菜呢?”南袖冷着声儿问。
“芹菜就表示...又勤快,又有才~”
生气的麻雀,怎么看怎么可爱,孟阙目不转睛地盯着红衣女仙,虽说坑了儿子,但这般生动的袖儿,他真的好久未见了...
他真真是,怀念得紧啊...
南袖又岂会不知,这老青龙分明是故意的,就是想见见她生气恼怒的反应。的确,她不仅许久未笑,更是很久很久,都没生过气发过火儿了。
虽知他的心思,但她还是不能忍,径直将那把芹菜给消去了,如此,小龙终于来到了这竹匾的边界,瞧见了最后两样压轴的好物。
左边是南袖特意放入的玄墨毛笔,代表学识涛涛,温文儒雅;右侧则是被孟阙寄予厚望的青色方盒,盒子里装着的是,象征至高权柄的苍龙符契。
大概是物件上残留着父君母神的灵气,小龙肉嘟嘟的一双小手,是一手摸住一个,两边都不舍放下。得见此状,孟阙同南袖俱是欣慰一笑。
然而,就在小龙不知该如何抉择之时,他忽而抬起圆圆的小脑袋,一双大眼睛肖似两颗圆溜溜的黑葡萄,完美继承了南袖那点漆似的瞳色。
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牢牢盯着眼前的小仙子。
彼时的白惜月身着齐腰襦裙,白色的上袄,浅紫色的下裙,裙摆上还绣了翩翩起舞的白蝶。那秀丽的眉眼,因着他的注视,挂上了些许困惑之色,更显得女娃天真可爱。
那小龙是搁置了青色方盒,抛下了玄墨毛笔,摇摇晃晃地奔向了竹匾外的白惜月。他踏过繁花,他踩过草叶,他无视身后一匾筐或奇奇怪怪或奇珍异宝的物什,跌跌撞撞扑入小女娃香香软软的怀中。
“我喜欢她!”
除了白惜月不知所措,在场的大人们先是一怔,随后都不约而同发出了笑声。可叹这小娃娃就是童言无忌天真烂漫,有趣得紧~就连始终冷清的南袖,一双深邃墨瞳里,也隐约闪过一抹亮色。
小龙是抱住惜月就不撒手,孟阙无奈,将其扒拉下来,搂入自己怀中。脱离了仙女小姐姐的怀抱,小龙眨巴眨巴地直掉眼泪,孟阙使出浑身解数哄了好久才安生。
往往这种情况,都是当娘的去哄,可南袖有一套她自己的育儿理念,这套理念一直贯彻她终身。孟阙其实也能理解南袖的想法,小龙是他们的儿子,是至高神尊唯一的孩子,尊贵无比,天生就该是称孤道寡的帝王之命。
这世间,能真心待他的人注定寥寥无几,怕是终其一生,都听不到几句真话。若是父母再不严加管教,亦如常人一般的捧着他...只怕会恃宠生骄,惯得目中无人。
唉,也没办法,毕竟江山易得,东宫难当。
数百年之后,员峤岛上的怨气,岱屿岛上的怒气,已被南袖清散的差不多了。那日,归位已久的天帝寂遥,突然驾临瀛洲岛,请见神尊。
如今的天帝,早已修得太上忘情,整个人都平和了许多。
“可能再有百十年,怨气和怒气就能完全散尽,届时,两座岛屿便只留下醇厚的仙气,可作为凡人修行登仙之福地。”南袖率先开口。
“寂遥——谨代天下凡仙,拜谢神尊成全!”玉冕衮服的天帝敛衽为礼,很是恭敬。
“六界四海,皆是我的子民,”南袖浅浅酌了一口茶水,淡淡道,“自然都会顾念。”
“等月儿再大些,我打算封她为天界公主,待我退位之后,她便是天庭的女帝。”寂遥小心地垂询,“神尊意下如何?”
“你是天帝,天界你说了算。”
寂遥真实的意图,南袖心里清楚,无非,是在悼念他失去的那个孩子。虽然,经过七生七世求不得的折磨,他已看破红尘,无欲无求,终是证的天地,修得太上忘情。
但他始终不曾忘记过自己的承诺,他要给婉露的,不管是她需要或者不需要的,都会是最好的。不论是天后的名分;抑或当今天庭,最为美轮美奂的婉华宫;还是举世无二的留魂玉;甚至他万中无一的仙根...他都给了她。
他还承诺过,婉露腹中孩儿,无论是男是女,都会是未来的天帝。
他在小心翼翼地,一步一行地,实践着自己的诺言。
如此,她便成全了他罢,这天帝寂遥,左右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寂遥走后,已是夜幕时分,他的拜访,难免使得南袖想起了一些过往,人也更沉郁了几分,孟阙就寻思着,怎么让她开心起来。
忽而灵光一闪,将心爱的娇妻和幼子约至了卧龙山巅,南袖幻出一张贵妃榻就势躺下,而小龙则兴致勃勃地立在一旁,好奇父君究竟安排了什么好玩意。
先是漫天的流星雨纷至沓来,将无边夜幕装点的璀璨无比,小龙啧啧称奇,南袖百无聊赖地静卧于山巅,并未表现出任何兴趣。
也是,看过几十万年星陨的人,对流星雨什么的,应该早就无感了...
然而孟阙并不气馁,他浮在半空中,施法变幻出连天匝地的绚烂烟火。烟花爆开,忽而红粉硝烟四起,那青龙的身影渐渐被烟雾隐没...
墨色瞳孔骤然一缩,她瞬移至孟阙身前紧紧揪住他衣领,梗着脖子泪光盈动,双唇碰了碰,可到底没能说出一个字。
天上的流星一颗一颗的落,她的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孟阙有些懵,下意识地帮她抹眼泪,柔声问道:“袖儿,你怎么了?”
半晌,红衣女仙才颤抖地说出了一句话:“我不要什么烟火流星,我只要...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