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哪?”容忌背手负立,立于天弋身前一尺处,周身气场冷冽如冰。
天弋冷笑道,“想知道这一日一夜中,贫僧是怎么对待她的么?”
容忌面色骤冷,倏然出手,掌中狂风肆起,如龙吟虎啸,朝着静立于梨花树下的天弋袭去。
天弋单手托着紫金钵,悄然化解了容忌的掌风,依旧岿然不动地站在梨花树下。
他面露戏谑,轻嗤出声,“甜甜施主到底是心乱了。不妨告诉你,这一日一夜,女施主过得很不好。”
容忌琥珀色的眼眸因为气愤,散发着灼灼红光,他一手扼住天弋的脖颈,一字一句道,“你对她做了些什么?”
“该做的,不该做的,贫僧都做了。贫僧先是以开了光的藤蔓切肤穿骨,一举扼杀了女施主腹中孕灵,再是不择手段骗了女施主的身。女施主悲愤交加,死了一回。贫僧怎么舍得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贫僧面前死去?故而又将她救了回来。”
天弋说完,凉薄一笑,“甜甜施主,请回吧。贫僧尚还有两道天意傍身,对付你绰绰有余。不过,女施主定然舍不得你死,贫僧只好网开一面。”
砰——
容忌不管不顾地将他撂倒在地,记记重拳砸在天弋脸上。
“甜甜施主,贫僧不死不伤,你别白费气力。识相的,速速离开鸿蒙古寺,贫僧看在女施主的面上,还能饶你一命。”天弋狠狠拭去嘴角血迹,气定神闲地说道。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她?她不止怕疼,说她一句重话都会掉泪,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容忌重拳砸空,擦过天弋脸颊,狠砸在硬邦邦的青石板上。
刹那间,青石板碎裂成渣,容忌手骨亦应声断裂。
天弋怔愣片刻后,双唇翕动,声音透着无尽的苍凉,“在贫僧面前,她从不会示弱。利刃穿心眼睛都不眨一下,更别提掉泪。她刚强到让贫僧误以为她不知疼痛。”
我疾速飞奔至容忌身侧,以锦帕将他血肉模糊的手裹得严严实实,“杀鸡焉用牛刀?有剑不用,偏要用手,不觉得他很脏吗?”
“对不起,我来迟了。”
容忌声色哽咽,顺势将我拥入怀中。
“多大点事儿。你该不会哭了吧?”我正欲抬头,他却以伤手将我的脑袋重新按入怀中。
一开始,我只觉容忌好骗,竟被天弋的三言两语耍得团团转。
当我听到他心口疾速的心跳声时,恍然顿悟。并非他好骗,他只是太怕我受伤。
因而,只要遇上与我有关的事,容忌便一改往日的沉稳冷静,理智全失六神无主。
“别听天弋瞎说。腹中小小乖还好好的,他也并未近过身,别怕别怕。”我轻声宽慰着容忌,越发觉得他像小乖一样,总需要哄。
容忌闻言,依旧将我紧紧箍在怀中,“真会避重就轻!轩辕剑刺入你心口时,我就已经感应到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第745章 化干戈为玉帛
恍惚间,刺耳的掌声乍响。
天弋拍手称“绝”,戏谑言之,“好一对鹣鲽情深的亡命鸳鸯!”
容忌并未理会愈发癫狂的天弋,他将我小心翼翼地藏在宽大的披风中,动作极其轻柔,“伤口疼不疼?”
“一点点。”我原先已然忽略了身上尽数痊愈的伤疤,可容忌这么一问,瞬间觉得浑身都疼。
“走。回去我给你上药。”容忌眉头紧皱,将我完完全全埋在披风之中。
铿铿——
天弋手中九环锡杖无风自鸣,淬着点点金光的杖身凭着天弋勃发的怒意悬空起旋,尖锐无比的杖尖直指容忌眉心。
容忌亦不遑多让,单手执剑,剑锋直指天弋喉头。
“二位施主功力深不可测,贫僧自不敢在二位面前班门弄斧。不过,有句话贫僧不得不说。”天弋陡然翻转着手腕,以自身强大内力压下躁动不安的九环锡杖。
我已然猜到天弋要说些什么,藏于容忌披风下的双手紧张地拽着容忌前襟,面上却不浅不淡地回了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听也罢。”
“呵!想不到,女施主也有如此任性的一面。你且听好了,挚爱亲朋的安危,北璃百姓的生死存亡,全在你的一念之间。该如何选择,自己看着办。”
天弋声音不大,但他这番话却犹如平地惊雷,搅得我心神不宁,不知所措。
倘若天弋如冷夜、封於之辈那般,为了勃勃野心而暴戾恣睢妄作胡为,我尚且可以说服自己明哲保身。毕竟冷夜之辈本就是寡情无义之徒,他们肆意制造杀戮,为的是心中霸业,从来不是因为我。
令人头疼的是,天弋和冷夜、封於之辈,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一开始,天弋就是冲我而来。他为了让我完完全全臣服于他脚下,不惜打着“天道”的幌子处处作恶,并顺势倾覆了这平和盛世。
故而,葬身于天弋手下的无辜亡灵,很大一部分,是因我而死。
眼下,我若是为了一己之私,置万民而不顾,纵我和容忌得以抽身而退,也无法过一天舒坦日子。
正当我左右为难之际,孱弱瘦小的干戈赤着脚疾步而来。他挺直了脊梁,定定地行至天弋身侧,端正的五官显出一丝与他单薄的年纪相违和的稳重。
天弋不明所以,侧目看着向面色肃穆的干戈,语气不善道,“你来做什么?滚回去。”
“神君,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干戈一改之前怯懦软弱的模样,正义凛然地说道。
“混账!”
天弋雷霆震怒,猛然抬起满是凿坑的左臂,狠戾地掌掴着干戈黑黄枯瘦的脸。
见状,我倏尔起身,一手擒住天弋的胳膊,怒斥着他,“玉帛已经十分不幸,他为你挡了那么多伤,你就不能待他温柔些?”
“玉帛?”
天弋冷笑道,再出一脚将谨小慎微的干戈踹得伏地不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我同女施主私相授受。”
干戈连连摇头,声音细若蚊蝇,“女菩萨是天边皎月,纵我有千百个胆子,也不敢对女菩萨有一星半点的非分之想。”
“不敢最好。”天弋剜了一眼遍体鳞伤的干戈,眸中狠戾之色令人胆寒。
干戈年纪尚轻,天弋一个眼神就将他唬得面色发白。他佝偻着瘦骨嶙峋的身子,双手撑地,费劲地从地上爬起。
与此同时,天弋九环锡杖已然抵在容忌心口,他面带轻蔑,勾唇狞笑,“给你两个选择。其一,迎娶百花仙子。其二,死。”
容忌薄唇紧抿,琥珀色的眼眸中是骇人的杀气。
天弋未等容忌答话,转而看向容忌怀中的我,轻声道,“给你两个选择。其一,休弃甜甜施主改嫁贫僧。其二,容且施主死。”
“你以为有‘天意’傍身,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我微扬着下巴,死盯着偏执成狂的天弋。
“事实不正是如此?”
天弋反问道,阔步向我走来,他伸出手,欲顺势将我揽入怀中。
容忌疾转过身,将我往身后一带,轻巧地避过天弋向我袭来的手。
“你以为,只有你手中握有‘天意’?”容忌眉峰轻挑,他缓缓地腾出一只手,使得掌心中的古檀佛珠赫然曝于人前。
天弋眉心一跳,倒竖的浓眉拧做一团,“何意?”
容忌未置可否,忽而朝着梵钟所在方位沉声道,“师父,鸣钟。”
“得嘞!”
师父雄浑硬朗之声穿透一片肃杀,携风拽雨而来。
我眨了眨眼,仰望着容忌棱角分明的脸颊,全然没料到他还留有后手。
梵钟八响,犹如爆竹骤响之势,声声牵动朗朗乾坤,鸣动山河,气势磅礴。
“第八道天意,乃万民之意。无量神君天弋,为非作歹罔顾法纪,因一己之私,乱‘天道’秩序,迫苍生性命,所犯罪行罄竹难书。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特于鸿蒙古刹前,剥夺无量神君五感六觉,断其七情六欲,废其周身筋骨,以正视听。”
容忌侃侃而言,底气十足。
天弋怔怔地盯着容忌,他原以为容忌只是在虚张声势,直到他周身皮肉爆裂,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悟道,鸣梵钟!”天弋扯着嗓子,嘶声咆哮道。
他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张皇无措到了极点。
不多时,梵钟再度鸣动。
这一回,梵钟九响,如亘古圣音,神圣不可侵。
我着急地唤着容忌,“你还不趁势追发第九道天意?万万不能让天弋抢占了先机。”
容忌轻抚着我的后脑勺,低声宽慰道,“欲发‘天意’,需佛道大成者同撞击梵钟者上下一心。梵钟既是被鸿蒙古刹中的沙弥撞响,我自无法先声夺人。”
“真是便宜了他!”我忿忿言之,不过心底亦十分庆幸。
最后一道天意,天弋势必会用来解救自己。这样一来,世间再无天意可威胁黎民百姓的生死存亡。
出乎意料的是,天弋尚未开口,干戈竟抢先一步,以细若蚊蝇之声念了串晦涩难懂的梵文。
随后,干戈双手合十,双膝跪地,朝着天弋三拜九叩,“神君,对不住了。”
天弋瞳孔剧烈收缩着,他俯身揪着干戈身上洗得发白的袈裟,厉声质问道,“混账!你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