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眉抿唇,背着颇沉的容忌在偌大的寝宫中来回踱步。
“乖乖,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气你了,如何?”
“从始至终,我喜欢且深爱的人,只有一个你。你总爱吃祁汜的醋,但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从未喜欢过他。即便没有你的存在,我也不会喜欢他。极乐门中发生之事,我也从未怪过你。当我得知,心镜前的人是你时,只有庆幸。”
这些话,我从未对容忌说过。
一来,是因为没时间。
再者,是觉得余生漫漫,刻骨铭心的爱不需要用嘴去说,可以付诸实践。
叩叩叩——
寝宫外,突然响起一阵叩门声。
此刻的我并不打算见任何人,祁汜却不请自进。
他眼眶微红,一触及我的视线就悄然避开,“今夜风大,沙迷了眼。”
他应当是听到了我对容忌说的那番话,不出所料的话,此刻应当难受得犹如万箭穿心。
可是,我已经无暇顾及祁汜的情绪。
若是容忌醒不过来,我的世界,便只剩下了灰白。
谁是谁的谁,就当真与我毫无瓜葛了。
“歌儿,将东临王轻放至榻上,朕有法子救他。”祁汜平复了心绪,面上挂着浅淡的笑意。
我猛然抬头,半信半疑地问道,“什么法子?”
“天机不可泄露。”祁汜卖了个关子,遂上手将我背上昏迷不醒的容忌拦腰拖至榻上。
我忧心忡忡地看着榻上的容忌,一双手愣是不舍得松开他冰凉的手。
祁汜深吸了一口气,将我用力推至一旁,转而放下纱帐,完完全全遮住我的视线。
“歌儿,相信朕。出门守着,仅需一个时辰的功夫,朕定能将他从鬼门关拖回来。”祁汜郑重其事地说道,隔着薄薄的纱帐,他突然伸出手,轻轻地捏着我的鼻尖,动作轻柔缱绻,似羽毛柳絮拂过,风过无痕。
我深知诅咒的可怕,神界的衰落便是因为那无缝不钻,见缝插针的诅咒,仍旧不肯相信祁汜有法子救回容忌。
“出去。半个时辰内,东临王若是醒不过来,就当真回天无力了。”祁汜正了脸色,十分严肃地说道。
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眷眷不舍地朝纱帐里探了一眼,终是缓缓地退出寝宫。
寝宫外,夜凉如水。
我蜷缩着身体蹲坐在门口,仰着头彷徨地看着满天星辰。
四百年前,我也像今日这般,时常抬头看着星辰。
然,自容忌乍现在我生命中之后,我就很少发呆,很少一个人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缥缈不可及的星空。
当啷——
不经意间,承影剑竟扒开了门缝,朝着我的心口迎面袭来。
我错愕地看着戾气深重的承影剑,突然间明白了鱼承影的意思,遂着急忙慌地闯入寝宫,三步并作两步朝着被纱帐遮得严严实实的卧榻奔去。
唰——
纱帐被我一手扯落,纱帐里头的光景一览无遗。
祁汜和容忌并排躺于榻上,二人衣衫凌乱。
“你做什么?”我怔怔地看着祁汜,头一回因为他的眼泪心痛的无法呼吸。
祁汜撇过头,在容忌肩上蹭了蹭自己眼角的泪花,随后勾起唇角,不以为意地说道,“乖,别看。朕想风风光光地去。”
“你休想!”
我冲上前,一把拽住祁汜的胳膊,将他往榻下扯。
祁汜踉跄着地,颇为无奈地说道,“东临王身上的诅咒十分厉害,至多只能撑半个时辰。”
“你是打算以命换命?”
祁汜微微颔首,自嘲道,“朕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东临王不一样,他有你,还有你腹中骨肉。朕当了一辈子坏人,也想做一回好人。歌儿,你就当成全朕吧。出去,不许再进来。”
第737章 更为棘手的第六道天意
我怔怔地望着瘫坐在地重咳不止的祁汜,心中五味杂陈。
也许,我们的相遇就是一个错误。
如果,我未曾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他过得定然比现在好。
我蹲下身,轻拭去他嘴角的血迹,“祁汜,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他刀锋般冷漠的眼眸中闪过缕缕柔光,“歌儿,无需歉疚。喜欢你,是朕一个人的事,纵你心里再容不下除东临王以外的任何人,朕也愿意将所有的温柔留给你。更重要的是,朕重疾缠身,本就......”
祁汜话未说完,便被一道稚气十足的声音打断。
“娘亲亲。”小乖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跑至我身前,紧箍着我的腿,泪眼迷蒙。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我轻抚着小乖细软的头发,将软乎乎的他搂在怀中。
小乖乌溜溜的眼睛里泛着泪花,他瘪着小嘴委屈至极。
“谁欺负你了?”
小乖摇头,吸了吸鼻子,滚烫的泪珠簌簌落下,“没有人欺负小乖。小乖只是怕极了,怕来晚一步,娘亲亲和父君又要丢下小乖。”
他这么一说,我心里更是歉疚万分。
祁汜见状,沉声劝慰道,“歌儿,小乖需要你。他这么小,你舍得丢下他置他于不顾?朕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多活一日,少活一日都无关紧要。”
我心烦意乱,刚想将祁汜打晕拖出寝宫,小乖周身突然迸发出道道亮光,光芒万丈。
小小的他,定定地立于卧榻前,双手合十,嘴里念着晦涩难懂的梵文,将周身金光引至昏迷不醒的容忌身上。
祁汜额手称庆,惊呼道,“雏神的诅咒之力,竟如此强悍!仅凭百年神力,竟能解了这无解梵咒。”
不多时,容忌僵硬的身体在金光的晖映下,趋于柔和。
容忌头顶中有数道黑烟跌跌冒出,须臾间便将整座寝宫弄得乌烟瘴气。
“咳咳——”
卧榻上,忽而传来一道极其隐忍的轻咳声。
我揉了揉眼,望着遽然坐起的容忌,喜极而泣,“乖乖,你总算醒了。”
容忌翻身下榻,将我和小乖拥入怀中,“对不起,让你们受惊了。”
“娘亲亲别担心,小乖只是有点困,可能会睡上好长一段时间。”小乖在容忌怀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双眼一闭,沉沉睡去。
“小乖!”我握着小乖冰凉的小手,心疼地不能自已。
容忌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审慎言之,“小乖还小,此番为我解咒,元气大伤,还不知何时能醒。”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心力交瘁地靠在卧榻之侧,忽而忆起天后临了前所说。她说虚**大陆绝非安邦立命之所,虚无二字早已暗示了这片大陆的宿命,容忌救不了黎民苍生,我也是。
若真如天后所说,我与容忌做的一切努力全是徒劳,我也该寻一步后路了。
不求能全身而退,只愿所爱之人,无后顾之忧。
“据闻,鬼王结亲当日,曾受惠于鬼王的逍遥散仙将疗伤秘宝魂灵珠亲手赠予鬼王。若是鬼王愿意借出魂灵珠,小乖的伤势定能不日而愈。”祁汜如是说道。
我回了神,一手揉着隐隐作痛的脑壳儿,郑重其事地同容忌说道,“我去一趟鬼蜮,你留下照顾小乖罢。”
容忌眉头微蹙,显然不放心我一人前去鬼蜮。
祁汜见状,弯了眉眼自动请缨道,“歌儿识路的本领堪忧,不若让朕陪你走一遭?”
容忌淡淡地扫了一眼眉开眼笑的祁汜,心下大为不爽却又无可奈何,只翕动着薄唇,轻声嘱咐着我,“速去速回,注意安全。”
我微微颔首,并未等祁汜跟上,捻了个口诀,即刻瞬移至鬼蜮境内。
事实上,祁汜陪在身边,定然比孤身一人多了份安全感。
可我委实害怕自己会习惯有他在的日子。既然给不了他想要的,就不该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照拂,霸占他的柔情。
我往后瞥了一眼,并未发现祁汜踪影,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通往鬼门关的路,我已然十分熟稔。但不知怎的,走了大半个时辰,竟还未行至鬼门关。
“奇怪,难不成撞上鬼打墙了?”我困惑地嘀咕着,但转念一想,鬼界小鬼道行微薄,哪里敢捉弄于我。
嗡——
蓦然抬首,头顶上方的地皮竟传来振聋发聩犹如平地惊雷般的钟声。
该死!难不成,天弋那死秃驴又撞响了鸿蒙古刹里的梵钟?
我双拳紧攥,不知不觉间手心里出了一层细密冷汗。
一连六声洪亮诡谲的钟声乍响,使得黑灯瞎火阴气逼人的鬼蜮更显阴森可怖。
“第六道天意,乃三十三重天之上净梵圣佛旨意。北璃王违逆天意,重伤无量神君,罪无可赦。圣佛特降灾祸于北璃王身上,忘钻肤蚀骨之痛,得以唤回北璃王良知。”
钻肤蚀骨?
我不寒而栗,警惕地环顾着四周,深怕阴暗的鬼蜮之中突然冒出凶猛野兽。
“女施主,现在求饶,贫僧尚能网开一面。”
一道金光闪过,天弋手执九环锡杖,乍现在我身前。
晦暗不明的鬼蜮中,他黑目濯濯,面上蚯蚓状浮纹如游蛇走,同诡谲凄冷的鬼蜮浑然相融,毫无违和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