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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噩纪 (衣带雪)


裴轻没能听懂,正待再问,忽然虞昙拿着一只赤羽信鸟上来——这不是私人的信鸟,是兽人那边特有的火翅雁,飞行速度在潘多拉的鸟类中排前三,飞得又高,几乎无人可截,一向是用作重要的军情传讯。
虞昙把火翅雁递给裴轻,拿出一张绢布,道:“鹏昊回信了,他将在半个月后,在矮人约好的地方将之大批主力引入涡流谷,再引精灵去打矮人的军队,届时能拖他们两天。而就给我们两天的时间,如果能袭击成功,我们可以直接跳过北原中线的六郡,强攻北都……白师,您想好了,那可是北都。”
裴轻看到虞昙的神色前所未有地凝肃,他清楚这句话的分量,血管里也有什么东西开始暗暗燃烧。
同时裴轻也感到一阵令他头皮发麻的情绪,不知道是对这个还算年轻的女子的忌惮还是恐惧,他甚至无法把这种情绪归纳为崇敬。
多智如妖,就像是每寸骨肉都是阴谋诡计四个字拆开了碾碎了铸成的。
“当然,”白婴在笑,那是一种风吹开了她心底铺满花瓣的土壤,露出下面狰狞的藤蔓的笑,任谁都能感受得到她那种藏在烟雾后的疯狂——
“你就没发现,我从来就不给你们留后路吗?”
……
安铭觉得自己开始对这个禹都格格不入起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周遭的环境感到陌生,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的那次和这次不同,而是禹都本身在变化。
尤其是姜府和姬府,这两个百年屹立的所在,几乎连鸟儿都不从它上面飞过。
安铭从安夫人状似平静的话语中感应到了,姬王想的大概是……攘外必先安内。
道理大家都懂,只是这个内由谁来安,由谁成为安内之后的掌舵者,还要看这场风浪中谁能稳坐钓鱼台。
不过,姜家的那位,恐怕不行了。
这也是安铭深夜出现在姜府的原因,他有个必须要见的人。
十二岁的小孩子,正处于稚弱的娃娃和身形初展的少年之间,有一种模模糊糊的、让人不得不为之侧目的生命力……和凶性。
一声错骨声悄然惊飞了几只夜跌,安铭把姜府已经咽了气的守卫轻轻沉进池塘里,就从姜府防范最严密的窗子翻了进去。
“你回来晚了。”
迎面听到这么一句话,安铭的眼里倒映出屏风后清瘦的身影,半晌,他了然——
“所以,并不是你快死了,而是鼎公,不行了?”

第七十六章 硝烟乱

“当然,我死了,于姜氏而言只不过断了条手臂,虽然疼倒也不会如何,而鼎公这条船如果沉了,不止船客们自身难保,只怕禹都的水都要翻天了。”
安铭看了一眼姜焱旁边的桌案上一只药汁已冷的药碗,那下面垫着一堆堆他写的‘鬼画符’。
姜家的嫡系们,一直因为这些‘鬼画符’认为姜焱是个痴呆者。没人懂得这个空有其名的第一储王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似乎无论是怎样的权势争斗,于他而言都不过是虫子们在互相砥砺。
但安铭知道,姜焱只不过是不愿意把他有限的生命浪费在这上面。
光线很暗,却也能很清楚地看见姜焱比之上次见面又消减了不少,双眼下面一弯疲惫的青色,目光却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淡然。
“你还能撑多久?”
“他们不准我看医书,如果给我看的话,我就能很快给你一个确切的死期,不过我不建议你来扫墓,以父王现在的动向,你来了他会想得更多。”
安铭遂不再和姜焱纠缠他到底还能活多久这个,对方根本就不在乎,他沉吟片刻,也猜到了个中的几分□□,又问道:“他们在用你病危的消息混淆鼎公的情况,是想诱姬王出手?”
“悲哀的是,即便姬王是被诱而出手,我父王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姬王想篡位?”
“显而易见,我们这一代储王只败在太年轻,赶上了帝位也未必能撑起妖族的大局。姬王的威望和手腕都很合适做一个王者,如果我不是从姜氏出生的,我会欣见这个走向,姜氏和嬴氏在抵御外患,如果这时候篡位,虽然道义上等同窃国,却也能很快达到稳定禹都的结果。”
听他这么一说,安铭心中微沉……他能想像得到姬王如果篡位,且不论姜氏那边如何齿冷,即便是白婴和嬴螭在北方取得进展,恐怕也不能回到禹都,因为回到禹都,他们最先面临的可能就是新皇的‘清理’。
这就是为什么他一定要来找姜焱这个疯子一样的天才来确认这个事实——姜焱的脑子太好用了,他几乎能从窗外含着某一家花香的风里分析出这个禹都发生了什么,把这些细微得根本都不是线索的线索挑选串联,最后得出的往往是一些极其隐秘又真实的东西。
他的大脑已经脱离了凡人的界限了,如果说天妖的终极进化近乎神,那么这一点恐怕在这个少年的身上已经开始体现了。
“你不提醒你父王?”
姜焱摇头:“你明白,我的存在总是会不断提醒他他是靠着儿子才当上族王这个事实……实际上他已经三年拒绝见我了,何况如果这些话是从我口中传出的,他只会更焦虑,父王年纪大了,焦虑会使他失去基本的判断力。”
安铭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这不是你不作为的理由。”
姜焱敛眸,双手交叠在膝上,淡淡道:“我有一千种方式让禹都继续在三族的夹缝里苟延残喘下去,但这都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你需要承认的是,它必须要浴火重生,不是外力,也是内力来摧毁现有的一切体系,我父王没有这个能力,甚至姬王也不会是这个在废墟中举旗为王者。”
“谁是?”
姜焱抬起眼,黑沉沉的眼眸,像是一眼看穿了安铭心底——
“你心中想的那个‘人’,她才是。”
“……”
姜焱像是没看到他脸上的异样,继续道:“我不认为你对她的评价是一种因为朦胧的孺慕造成的幻觉,你和我一样,有些事情看得很清楚——这些诸王、贵族,乃至我,都挣脱不了这个出身的牢笼,我们有家族,有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我们依靠着这些力量才有今天,摧毁这个腐烂的阶层,也就是直面自己的亡途,所以我们都不敢。反之,她的最大劣势,反而就是最大的优势。”
安铭终于察觉到了禹都那种隐约的突兀感在哪儿了……就仿佛一群白天鹅里闯进了一只丑小鸭,白天鹅们嘲笑着这只丑小鸭飞得比他们还高,转过头却头皮发麻地发现,整个世界都是为这只高飞的丑小鸭所欢呼的丑小鸭。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仿佛是很欣慰终于有一个人跟得上他的思路,姜焱罕见地唇角微扬:“我不知道那些老家伙们还记不记得‘隐皇’这个旧制,不过想来也没有多少愿意去真正付诸实践的,所以我的建议是,如果你还算聪明,远离禹都这个火场,找那位凤凰去。”
然而说到这里,安铭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能走。”
“你在等什么?”
“等你这个唯一的帝墟生还者,说出那里的秘密。”
昏暗的殿里,空气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姜焱闭着眼仰起脸,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徐徐道:“我不会说的,你走吧。”
“我会等。”
“我要是一直不说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言下之意,便是不杀你,也不逼你,更不是希望你死,只是会安安静静地等到你死为止,如果你死了都不愿意说,我才罢休。
这就是安铭式的坚持,他不会做什么,只是会用一种沉静的等待,慢慢折磨你那一点良心和倾诉欲。
若是白婴,可能没片刻就缴械投降了,但姜焱很能忍,他考虑事情完全会从理性的地方出发,对安铭这种坚持无动于衷。
“我了解你对你最初的记忆所在有多执着,但这个环境不是你该探究‘你是谁,谁是你’这个问题上,它也不适合。如果我死去,这个真相一定会被我带进坟墓里,到时难道你就不活了?”
安铭垂眸:“我会选择换一种更蒙昧的活法。”
姜焱啧了一声,闭着眼睛道:“仰仗你那位心灵的导师吧,也许她幸运的话会带你找到那个魔盒的钥匙……不过,你的等待会很漫长,想好了吗?”
“嗯。”
他会等,直至生命的终结。
……
“有阴谋,有大阴谋……有阴谋,有大阴谋……还是有阴谋。”
马蹄子下面满地撕碎的花瓣,风髑眼睁睁地看见他家少将对着手里野花的最后一片花瓣吼道:“丫还是有阴谋!”
#我们家少将是不是有病#
#跪求辞职的正确姿势#
“少将这样真的好吗?既答应了矮人的联盟又没回绝白九婴的请援,我们这是在闹哪样?”
“不不不,她做事不会没有意图的,刚和我在鸣剑岭结怨就敢来跟我提联盟坑矮人,她一定有所依仗,如果不答应她,我们就是一头雾水,答应她好歹能知道她的大致活动范围……这次你们谁都别拦我,一旦把矮人困在涡流谷就立即放个缺口出来告诉矮人王都正在被袭击,这样他们就会疯了一样反扑回去,白九婴不死也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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