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婴?”
五指扣紧,安铭竭力做出平常的样子,僵硬地敲着木门。
他已经能嗅得到浓烈的血腥味,亦可以如同撕破一张薄纸一般撕破面前这扇上锁的木门……可他不敢。
人都有逃避最不能面对的现实的本能,安铭亦是如此。
“白婴,你……在里面吗?”
如是又重复地敲着门,越是多敲一声,血液里的冰晶越是多冻结一层。
视野里木门上的陈旧纹路一点点晕眩般扭曲着,时不时有些错乱地记忆潮水般涌现,打翻了四肢百骸中的全部理性。
——白婴,上课了。
——嗯,马上。
——白婴,别睡在桌子上。
——我累了嘛……
——白婴,回家了。
“我在。”
那声音略有一些气虚般的模糊,安铭却似堕入冰窟后又重新泡入温水中一般,按上房门的铜锁,铜锁立刻发出不支声。
“你没事吗?”
“我没事,你别进来。”
这对话很怪异,两个人都处于一种不正常的状态,却莫名其妙地营造出一股仿佛很正常的氛围。
安铭把手指贴在门上,隐约能感觉到厚重的木门后传来的高温。
那是一种沸腾的血液不断蒸发成某张狰狞面容的预感。
而对方并不是想拒绝他打开这扇门,而是拒绝他跨过这条界限,走到她现在应处于的范围。
白婴的呼吸声很重,相对沉默了片刻,无声地笑着说道:“我刚刚……还在想,你可能会追过来,你就真的来了。”
“你不想见我。”
“是不太想见你,我现在可丑了……”微弱的气音徐徐散出,白婴那边轻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留在这边,我都不知道我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哈~我在说什么呀,好像总是对你这么严苛。”
安铭的额头抵在门上,低声道:“为什么一定要走?”
“……我是个接受不了失败的人。”白婴的声音慢慢低下来,时慢时快地说道:“我有个弟弟……叫小舟,他身体很弱,看上去很呆,就像我最初见到你的印象一样。他内向,不喜欢说话,总是跟在我身后,那时候尽管爸妈对我苛刻了点,但想到有个弟弟需要我保护,我就觉得生活一切都很好。”
“直到他上学后,被一些纨绔子弟欺负,后半辈子变成了植物人,我想去报复回来……当然,生活是生活,戏说是戏说,我失败了。”
“第一次失败后,我像是戏台上的傻瓜一样在外面淋了一夜的雨,没有偶然路过的白马王子,也没有撑着伞靠近的好心奶奶。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就这样过了一夜……那是我体味过的,最痛苦的失败。”
“好在我没放弃,为了报复回去,我第一次尝试玩命……有时候人的求生意志是很强的,所以最后我赢了,那个人落到了和我小舟一样的境地。”
“那时候意外地,并不止是报复回来的快感,我觉得我本性上就是那种缺乏宽容的人……就像我杀过的那些人一样,晚上做梦的时候,我怕他们之中会出现你的脸。”
颤抖的音节随着模糊的气声穿过门板的缝隙——
“……我不怕。”
“可我怕。人是会变的……我已经很久都不敢照镜子了,再有一会儿,我就不能像现在一样推心置腹地和你说话了。”
“为什么?”
“因为我,我要回家了。”
心脏被凝滞的空气攥得生疼,木门后传来的温度再高,也无法融入安铭的皮肤半点。
就像是一条掉进雪地里的蛇,茫然地挣扎,却不敌冬眠的笼罩。
“不能……留下来吗?”
哀求。
白婴不忍去听,单手遮住半张爬满了九婴纹的脸,焰色的眼睛从指缝里看着屏幕上机械的倒计时,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魔盒会彻底封闭,潘多拉会成为人类世界的一颗流星,就此两不相干,再也没有纷争,再也没有战乱……只牺牲她一个。
——就这样吧,这个结局很好。
安铭静静地在门外僵坐了许久,听见门内传来的最后一句话时,泪水无声落下。
“安铭,你看,太阳都落山了……快回家去吧。”
……
“天上星,亮晶晶,飞到东,飞到西……”
萤火闪烁在灌木中,夜莺低啼的矮林里,小孩儿坐在原木上看着天边渐渐染上紫色的火烧云,手里的猫尾草环已经编了三个,依次摆放好,红的是给新娘子的,紫的是给隔壁小芸的,黄的是给小芸家的虎皮猫灰灰的。
这样愉快地想着,小男孩晃荡着小脚丫,正准备编第四个到时候,身后疲惫的脚步声传来,小男孩回头露出个笑脸。
“大哥哥,你回来了,我的新娘子呢——”
这句话刚一说出口,小男孩就呆呆地看着安铭身后。
十方监的最远方,赤红的火焰正窜天而起,黑烟消失在东方初上的夜色里。
安铭坐在小男孩身边,低头张开手,怔怔地看着手心里断掉的烟杆。
“她失约了。”
小男孩看了看失火的方向,又把目光挪回安铭脸上,讷讷问道:“大哥哥,你哭了吗?”
“嗯。”
“是有很伤心的事吗?”
“嗯,很……伤心。”
小男孩撑着小脸,和他一起发呆了一会儿,也没有追问白婴的下落,呆坐着,等到最后一丝晕黄的天光在紫色的云朵间沉睡,他才拿出手里的金线草。
“我娘说,金线草是最苦的东西了,如果你能忍得了金线草的苦,那世上的苦再苦也都是甜了。”
夜幕将临的晦色斑驳落在眉间,微微干枯的金线草在唇齿间化开,如墨染般在死寂的心潮深处弥散开。
这一季的死别,来得好早,好像他都没来得及看遍春夏,冬寒就已经过了。
安铭看向远方,空寂的眼底映出万家迷离的灯火……那里没有一处是属于他的,亦没有一处是能让她为之驻足的。
“……好苦。”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尘埃落定
——我不想在和谁先走的问题上磨时间,快走。
——你一直都是靠自我牺牲来实现人生价值的吗?
——哈?
——我不是很懂你的伟人思想,现在想试试,你让开。
纷乱复杂的线条交错成冰冷的迷花乱像,无数成型的画面被切割开又无序重组,欢笑的,嚎叫的,嘲弄的,哭泣的,人的碎面像是碎玻璃一样嵌入灵魂深处,尖锐的疼痛与理性意识一并沉入麻木的黑暗深海。
好久。
从睁开眼睛起,时钟的滴答声已经过了三十响,散逸的焦点才慢慢凝固在玻璃窗上。
……这是哪儿?
大脑混混沌沌地陷入思维固结,直到玻璃窗上模模糊糊地出现几张陌生的面孔,讨论声混杂着纷乱的脚步由远至近,更加吵闹的讨论入耳,白婴再次闭上眼,将意识沉入睡眠中。
……最后,是谁把我送走了?
昏蒙间,白婴好像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倾斜的古怪的迷宫,只有牺牲最后一个留下来的人,才能把其他同伴送离这个迷宫。
她以为自己是最后一个的时候,身后又忽然出现一双手把自己强行推向入口。
“2033年,7月7日上午11点45分,大脑主体波段区域性脱险,接下来是恢复阶段,注意营养供应,就这些。”
“我们会照顾好这边的,您该去复检了。”
“嗯。”
再次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讨论声比之上次平静了许多,白婴苏醒的速度也快了许多,睁开眼看到的不再是玻璃窗,而是雪白的天花板和悬挂在架子上的吊瓶。
本能地调整了呼吸,胸腔里空气涌入的微痛感让意识彻底清晰过来,喉咙里嘶哑地咳嗽了两声,白婴半撑起身子,却发现手脚麻痹得根本动不了。
身边一个熟悉的京腔对着自己说:“别费劲了,躺了三年,动不了的。”
诶?
白婴使劲眨了眨干涩的眼眶,旁边一个白色护理服的阿姨正放下消毒水,看到她醒过来,双手在温水里洗了洗,拿了一块热毛巾过来,掀开她的被子道:“别动啊,阿姨给你按摩一下让血液循环,有点疼是正常的,你忍一下。”
白婴刚想问点什么,小腿就被捏得又疼又麻,不禁嘶了一声。
“疼……”
阿姨手上的动作没听,道:“疼就对了,要是阿姨这个年纪的人,像你这么耗,醒来后早就瘫痪了……年轻就是好,你说是不?”
两条腿被按摩了好一会儿,白婴被慢慢扶着喂了口温水,觉得嗓子舒服一点了,才道:“阿姨,这儿还是潘多拉研究院吗?”
阿姨一边给她脚底按着穴位一边笑着看她:“你看这儿这么静就知道肯定不是第一人民医院了。”
“那……”白婴稍有些急迫地问道:“参加潘多拉工程的那些人都平安回来了吗?”
“哟,这阿姨可不清楚,都是领导才知道的。”阿姨看她眼神一暗,接着又说道:“不过疗养部里最近就只来了四个人。”
四个……夏妍,童子亦,李师傅,安琢,应该就是他们了。
白婴稍稍安下心来,问道:“他们都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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