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亦瞬间就了然,心里暗想这人看似言辞针锋相对,实际上是把矛盾没发生前就摆出来,是最有利于稳定的选择。
他和孔桑间必有一个新的太辅。
“我只是和夫人来观礼的,这礼要怎么操持,怎么办得好,我是一窍不通的,就要看司相怎么安排了。时间不早了,我怕我夫人不习惯和那些贵妇说话,我去接她。”童子亦走过他身边,低声道:“看在白婴的面子上,让你一子。”
孔桑尔雅地一稽首:“多谢童帅。”
此时夏妍正坐在一个纱幔的角落背着人一边吃点心一边点着手里的微型通讯器,背后一只手笼过来的同时,她就把手里的通讯器给身后的人看。
“院长今天怪怪的,竟然在问我古式礼服怎么穿。”
童子亦看了一眼对话框:“我也觉得安琢有病,我刚进城门,他就突然发信息问我头发的梳法。”
“卧槽?院长为什么要问你梳头的技术?他是在鄙视我等不会梳好看发型的宅女吗?”
“没事我不嫌弃你,我愿意给你梳一辈子的头。”
“战神爸爸你的霸总画风呢!咱们少看点暖伤文学好吗!”
夏妍说完,正殿猛然一静,乌甲护卫走进来站作两列,众人仿佛明白了什么,文臣武将依次垂首,单膝落地。
从辅师到辅王,从王到至尊,是该改口了。
“陛下……”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自殿外踏入,人们垂着首,只见过绣着古兽的袍角拖曳过水镜地面,不免望向地面上隐约的倒影,俱是一阵恍惚。
从未见过她去了轻衣素服的模样,朱衣玄沉,流苏轻摇,竟是如此地……
夏妍瞪大了眼,只听见耳边童子亦喃喃——
“这才是霸总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地为冕
时隔十四载,从姜氏霸权到姬氏崛起,双姓争锋,损土失地,一至禹都倾危,妖族在刀刃口走了一遭,终于迎来了新的妖帝。
质疑有之,担忧有之,即便这帝位来的不那么名正言顺,但至少边境的将士是安心了。
一点杂声都没有的太惑宫里,只余下侍讲官宣读第一诏的声音,冗长的封赏声中,白婴的余光扫过帝位上狰狞的九婴头颅,略微有点出神。
王和帝皇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王只是王,人们忌惮却不畏惧,而帝皇本身就带着一种遥遥的神秘色彩……或者说两者权力的味道有所不同,前者如烈酒,甘喉却但凭意兴,后者明知若此刻揽镜自照,镜中是鬼非人,依旧如饮鸩毒,非醉死这场煌煌大梦中方得干休。
游神间,侍讲官已读完帝诏,随后便是拖得长长的一声——
“请——玄玺!”
众人的目光刷地望向殿口。
九符不聚帝位不证,妖帝继位,诸持符王为示忠诚,必携兵符齐聚禹都以表对新帝的忠诚,再由新帝颁赐回诸王手中。姬姜卫三姓,加上安氏本族与安夫人所持帝后之符,加上太辅王权位一符,便是算上白婴掌握嬴氏后自西国缴获的一符,也只有八符,北原姒氏的帝符早因灭国之战而随姒族遗失……本就是声名有所瑕疵,若九符不能齐聚——
众人这么想着,忽然见一道意外身影,踏入太惑宫。
是安夫人。
授玺仪式本应由巫神殿首巫主持,可白婴已将巫神殿整个铲除,如今有资格给她授玺的,安夫人不止掌握安氏,在姬蔓萦继承族王前还能代行姬氏族王之权,新的太辅王未立之前,她是最有资格来授玺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她会愿意来,毕竟她的地位,她的立场,代表的可是旧姓贵族。
来挑衅?还是来求和?
安夫人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待到身后两个面孔木然的阴甲人捧着玄玺上前,她拔下发簪,在自己手指上划上一道血口,让鲜血落入酒樽中,随后拿起酒樽,灰色的眼睛转向九婴帝位所在的方向。
“妾有烈酒一樽,是药亦毒,君可敢饮?”
君可敢饮?
在场之人都为之一惊,巫神殿尸骨在前,安夫人还敢来登基大典上说出这等话语,好胆色。
人们不禁望向帝位上那人,却见龙蛇帝冠下,那双充满打量的眼中金红颜色一闪而过,随即唇角微扬,徐徐拾阶而下。
“夫人愿许我以歃血,怎敢不饮?”
她接了!半点也不怕对方真的在酒里掺毒!
裴轻刚想出言劝阻,被孔桑飞快地扯了一下,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妄动。
白婴的手刚握上酒樽,手腕处就被安夫人一阻。
“昔年,是我走眼了。”
“安夫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我有一要求,若你肯应允,这樽酒饮下后,我姬白芷以姬氏荣耀起誓,但凡我活一日,必不让麾下诸旧姓阻你皇统半分!”
宗祖绝不是可以轻易拿来起誓的,她此言一出,满庭皆为之咋舌。
白婴虽有意外,却也还是平静以对:“安夫人请讲。”
“我要你白九婴就算在位百年,终身不得嫁,不得娶,不得留子嗣传承,若不慎有,需得立时扼死腹中。若如此,你性命危安皆与姬氏安氏同在,你若因内乱而死,包括我在内,两姓及从族之家主上下三代为你陪葬!”
整个太惑宫里的风都惊得不敢流动了。
天妖们甚至能一瞬间感到身上的天妖纹在颤抖,这是只有巫神殿大巫暴怒才有的征兆,更有些天妖,脑海里一时出现了大巫烧作焦肉的画面,身形不免一阵微晃。
安夫人的要求近乎侮辱,她此言是为了储王制做最后的抵抗,如果白婴日后有意废储王制,那么妖族的帝皇传承必然由世袭制所代替,世袭制一旦奠定,便是六姓彻底土崩瓦解之际。
白婴定定地看着她:“若我不同意呢?”
“你知要灭妖族诸姓,诸姓已败落无力与你相抗,但我亦不惜玉石俱焚,你便是胜了,也是惨胜。”
安夫人说得笃定,白婴饶有兴致地反问道:“夫人怎么就这么相信我不会毁诺?”
“安铭承你教导,我便知你重诺。”
白婴突然笑了一声,幽沉的眸子像头夜狩的凶兽一样盯着安夫人,酒樽却递至唇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仰首灌下。
酒液自腮边流下,顺着脖颈流进厚重的锁骨窝里,一樽饮尽,白婴把空樽示与安夫人。
“好。”安夫人从襟口拿出了最后的,属于安氏的最后一枚兵符:“当初你假借的,是姒氏兵符吧,山海茫茫,能让你得遇此符,也是宿命使然。如今九符归位,你便是真正的妖帝。”
九婴玄玺……完整了!
什么?当时白婴为西川嬴氏第一战拿出的兵符并不是安氏的兵符,而是流散多年的姒氏兵符吗?
众人茫然之际,却见安夫人再斟一樽酒,朝太惑宫外泼洒于地,于沉静中朗朗出声——
“天上神,四方兽,百代山海妖祖亲鉴,今有无名妖,发之于山野,名之于征场,举国上下,虽有呖呖之声,但其南辟外虏,北收失地,西出敌壤,拒强邻于沧海之外,挽狂澜于既倒,弊在一时,功比千秋,令宗祖所在不至于为兽族蒙羞。今请封九世妖帝,号之以——白皇。”
……
晚了。
安铭离得很远,不过这不妨碍他把太惑宫里的情形收进眼中。
可他还是来了,远远地看上一眼,那道身影就是那么恰如其分,正如他心中描绘过的那个朦胧的想象……端重,高贵,优雅,捎带着一股权力带来的慑人气势。
她很适合这个位置,没有更好的了。
可她不该去为了这个位置牺牲那么多!
那声音传出的同时安铭就想跑进太惑宫。
“你去了有用吗?”
几乎是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安铭眼底寒意横生,不由分说,倒提着匕首向身后削去。
电光火石间,对方已做出反应,手上动作一翻一折,抓住了安铭的手腕。安铭顺势一松手,匕首落下去,左手接住匕首,立时就是一个上挑抹喉的动作。
刹那间,匕首尖和金属交错的脆生叮地一响,匕首和对手的领扣同时飞了出去。
各自退后两步站定。
“到底是‘原型’,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和我较上劲。”
“你还没走?”
安铭眼神不善地看着这个和他有九分相像的人……实际上因为生长环境的不同,他们的样貌还是有些细微的不同,分辨他们主要还是习惯和气质的差别。
一者淡漠,一者沉静。
“还没到我走的时候,你最好放下你脑子里转着的无聊念头,我的本体不可能和你正式见面,你杀不了我。”
“见了会怎么样?”
“水火不容,毁的可不止是你我。”见安铭沉默,安琢远远地望了一眼太惑宫里的情形,待到臣服声山呼海啸般响彻时,才淡淡道:“放弃吧,她在这里可以有生活,却不会有人生。”
安铭心底一沉……饶是谁,遇见一个自己在想什么,他都能有所感应的人,也都会难以忍受。
何况,你是谁?凭什么一副很了解她的样子?
无怪乎安铭着恼,实在是从对方那状似平静的面容上硬生生流露出一种“主动宣称不在这个世界乱搞男女关系真是太自觉了”、“等回家后发十朵小红花”的欣慰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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