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念前几日告知于我,魔尊楚清河已不再受梦境牵制。”
“楚清河?”年筱晓脚步一顿,难以置信的看着风橪,“那是他自己编制给众神的梦境,极难挣脱,他又不知自己会陷进去,又如何从梦中走出?”
风橪一动不动的与她对视,声音轻慢下坠。
“是画念亲手为他打开了梦境的门。”
“她为何要这样做。”
“不知道。”风橪眸中微光莫名攒动起来,安静道:“或许,她于心不忍了。”
“魔尊屠了控梦师一族,画念自己就是控梦师,他们之间的仇不共戴天,又怎会于心不忍。”
“谁知道——”
画念为何要这样做,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怕是真应了那句——梦魇临世,谁心不噬。
正说着,一道黑色身影蓦地闯入视线,成了她眼中唯一的色彩。
一时间,她的世界变得天翻地覆,浓墨般沉重的黑压迫下来,将她团团包围住。
整个长街景象消失不见,而她眼前,只有一片漫长的黑。
那一刻的晃动致使风橪倒了下去,她伏在地上,缓缓站起身。
终于在那长长黑雾中分辨出一道身影来。
她走过去,对上那双黑沉的眼眸,忽地双眼湿润,呼吸困难。
“是你——”过了良久,她的声音终于落下。
风徒慕望着她,既没再靠近,也没再离开她半步。
“我要离开了,可却始终放心不下你。”
她扬眉看着他,拙劣的露出一个笑容,眼中的泪随笑晃动:“这回也是梦吗。”
“不是。”他终于走向她,敞开双臂的那一瞬,如同夜幕降临。
风橪快步过去抱住他,生怕迟了一步。
“我很想见你,父亲。可你为何迟迟不出现,我还以为……永远不会等到这一天了。”
如今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可这一切,却短暂的像个美丽梦境,带着痛,带着无可挽回的悔恨。
风徒慕神色淡然,一如几年前初见的那般。
“风橪,你可愿成为诅咒之神。”
她目光清亮,犹豫了瞬,没有摇头亦没有点头。
她曾经无论如何也不想成为这诅咒之神,可此时,她却不知心中是何答案。
仿佛无论她愿意与否,冥冥之中,因果早已有了定断,由不得她去选择。
“害怕吗?”在她思忖之时,身边的人温柔抚过她一头长发,语气里多了几分宠溺。
就像是春水踏过冰川时的最后一丝温暖。
“风橪不怕。”她眼神坚毅,神色里多了几分果敢。
她不怕自己会经历多少磨难,唯独怕那生离死别。
就如此刻。
“好——”那道声音温和,似是再无半分留恋。
她忽然瞳眸一动,长睫微颤:“你要走了。”
“是——”
风橪淡淡笑着,手上的力气却更重了些。
来去从来随心不留痕迹,像极了他的风格。
将死之神,怕是心中有再多牵挂,亦可轻易放下。
不然他就不会这么多年对她避之不见,到了今日,才匆匆来与她见这最后一面。
“你走吧。”她轻轻松了手,平静的脸上再无泪水,最后与他相视一笑,将心中情绪尽数压下。
起码分别这一面,她见到了他。
“风橪,醒醒。”耳畔突然想起年筱晓的声音。
睁开眼后,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年筱晓怀里,两人还在这长街上。
“你突然晕倒,真是要吓死我了。”年筱晓谨慎着扶她起身,“不会是心口又疼了吧。”
她定了定神,四处张望了几下,长叹出一口气来。
方才那一幕幕,都像梦中之景。
可她知道那不是梦。
风橪愣怔一瞬,转眸看着年筱晓,倏然笑了笑:“无事,只是有些乏了。”
“只是乏了就晕倒这样的事你可别再来了,方才真是要吓死我了,你这样沉,我想去医馆,只能拖你去了。”
风橪无声笑了下,与身旁人对望一眼:“真到那时,还真是麻烦你了。”
“我可不要这麻烦。”年筱晓闲闲道了句,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我晕倒时迷迷糊糊的,可曾说过什么。”
“什么都没说,不过你掉了泪,我原以为是疼哭了你。”
“那可能……”她顿了顿,神色游离了片刻,“是真的疼了吧。”
是夜。
罗烟芷跟在光璟身后,拖着满身疲惫,慢慢走着:“都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走了这样久,都没见他有过一时停留。”
似是听见了她在自言自语,他脚步放慢了些,目光清锐。
见光璟视线偏过来一点,她旋即低头不语。
他凝视她片刻,忽而挪了眼,转头就走。
罗烟芷急着跟上他,一时没注意脚下,直接被拌了一脚,整个人摔在地上。
血腥味隐隐约约溢了上来,很淡。
顾不上那么多,罗烟芷就地坐下,三两下掀起裤腿,模糊的看着受伤的腿。
夜里看不清,她抬手轻轻碰了下,湿润的血粘在她指尖,随即又是一阵疼痛感袭来。
光璟没走出几步,就听见女子呜呜的抽噎声,低低的,不仔细分辨根本听不出。
他隽逸眉眼动了动,折回去,低身在她面前,神容淡淡。
罗烟芷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哭的惹人心疼。
可惜,连一个字都没从他唇中撬出。
良久,光璟剑上的雷光消下去。
他眸色生冷,声音沉沉:“怎么了。”
“我受伤了。”她盯着他,眼神清澈,口吻娇气的不像样,“腿痛的厉害,走不动了。”
说完,她还翻开裤脚,伤口袒给他看。
在此之前,光璟从没跟人类打过交道,不知所有人间女子都同她这般娇惯,还是只有她是这样。
他眼瞳轻轻一动,微抬手指引下一道天雷,直坠在她身后。
罗烟芷吓得浑身一颤,当即整个人扑进他怀中。
光璟扯了瞬唇角,没有急着扯开她:“这不是能走。”
“我真的走不动了。”她从他身上退下来,难过的吸了吸鼻子,手捂着伤口,“我也想走,可是就真的很疼啊。”
说到这里,罗烟芷忽地想起之前的生活,一瞬便被牵引了情绪。
那一夜,大火蔓延整座皇宫,父皇被逼死,母后自缢身亡。
在宫女的帮助下,罗烟芷狼狈的逃出来,望着那火海,却是更用力的跑离那处。
五天五夜,大火烬了。
她的家没有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再掉下一滴泪。
帮助她的宫女也死了。
这几年她孤身一人四处漂泊,谋生的手段换了一样又一样。
为了更好的生存下来,她以男装示人。
每一次受了伤挨了打,她的泪全都硬生生的忍了回去。咬紧牙关,口中血揉碎了咽回肚子里。
可唯独这一次,不知为何,她不想忍了。
明明就疼的要命,坚强和伪装都是给别人看的,但这里没有别人。
此时此刻,她心痛的哭着,像她儿时跌倒了那样,眼泪簌簌下滑,花了面庞。
仿佛在她面前的,是她的亲人,而非眼中这个神。
见她这副模样,光璟不为所动的瞧着她,纹丝不动的待在那里。
等她哭完了,他默然伸出手,背后的剑上再次流动起转瞬即逝的电光。
“我陪着你慢慢走。”他说。
第89章 雷神篇(十)
不过一瞬, 平静祥乐的长街就被飞出的妖怪破坏。
风橪当即提剑迎了过去。
那些妖狡猾的很,在感知到她身侧涌出的强大灵力后,抬手捉了几个还未逃走的人, 挡在自己身前。
“除妖师, 你可想清楚了再动手。”为首的妖毫无畏惧的挑衅她。
她轻翻了下手中的剑, 几丝黑雾缠了上来, 迷了她的眼。
“妖……妖怪啊。”被挟持的人面上一慌,不知这话指的是谁。
“你们不该从镇妖塔里跑出来。”风橪脸上表情未动分毫, 随手就是一道镇妖符过去。
那符纸定在一处,长剑一瞬抵了上去。
顷刻间,符纸与剑刃相处之位,聚风成流,在风橪与那妖周身蔓延开来。
而那剑刃之下, 正对着那被挟女子的面庞。
其他妖从未见过这等阵法,纷纷退在别处, 不敢上前。
风橪眉头一紧,手上力气,加重半分,剑刃压在符纸上, 迟迟没有刺穿过去。
那妖表情愈渐痛苦起来, 双膝似是压上了千斤重,不可抑制的向下跪去。
“可恶——”没撑过多久,那妖沉沉跪在地面之上,手上力气渐渐褪去, 被迫张开了手掌。
被挟女子早被吓破了胆, 稍得一点空隙,赶紧爬着逃了出去。
没了人质的顾虑, 风橪表情一轻,淡淡一剑下去,直接将那符纸割成两半。
妖怪应声倒了下去,片刻咽了气。
“是……是聂将心!是她回来了!”见了同伴死时惨状,躲在后侧的一个妖怪突然大声呼叫起来,没有退后,反而走上前来,对着她道:“我等了你好久了。”
没有更多言语,那妖直接一掌上来,直取风橪脖颈。
她轻抬眼睫,翻掌将剑推了出去。
眨眼间,一剑已刺穿那妖喉咙。
下一瞬,浸着鲜血的利刃被她利落拔出,剑收声落。
又是一个妖惨死在地。
其余恶妖纷纷收了手,落荒跑走。
而她身上黑雾重了几层,雾越深,她的双瞳越浑浊。
“风橪,你看那是谁?”年筱晓拧眉走过去,忽然唇边挂起一丝笑,抬臂撞了她一下。
她微微侧耳,迟疑片刻,转过身时锵然收剑。
那是——楼泽。
剑上的血滴落在地面,她瞳眸温和一动,视线转瞬间变得明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