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在寻找,她的真实身份。”
“所以你让我带你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明夜。”林商眸子一凛,作势就要离开。
“林商。”楼泽叫住他,忽而神色凝重,声音薄凉,“明夜她——没有来世了。”
“二十年了,这还是你执意留在人间的理由。你知不知道,在这云巅之上,多少神仙觊觎着你的位置。”林商蓦地的停住脚步,回头盯着他,“一旦你化作晨风,神界立马可以找出来你的替代品。”
“我一直都知道。”他淡淡开口,眼眸中摸不清情绪。
楼泽早就没有心了。
二十年前,他亲自将一颗心封锁在镇神殿中,除非感悟到七情六欲,入眼可见人间百态,否则再不可为风神。
如今他身上的神息越来越弱,再不亲自回到神界,他会化作人世间无人可寻的一缕风,再没有来世。
楼泽不在乎。
可林商知道,有神在乎。
得知他甘愿贬下人间成为一介地神,从此他的领域只有那一座山。炀川动怒之下摧毁山丘无数,身上又背上无数血债。
千离本可以阻止炀川,可他偏偏冷眼旁观这一切。
神,从此成为了人界忌惮恐惧的代名词。
风橪幼时待过的山村,就是被千离亲手粉碎的。
后来,这座山被妖重新修复,住进了流离失所的人。
而这妖,也在这里留了下来。
现下这山村,萦绕着沉重的死亡气息。
明显是被妖物、游魂、利欲熏心自私自利的人占据了。
如今,这里不是风橪的故乡,而是一面映出“黑心”的镜子。
“山神大人——”
恍然间,楼泽听到了风橪的声音,他悠然转过身去,看见风橪跑了过来。
繁月不慌不忙的跟在她身后,缓缓走来。
风橪在楼泽面前停下,神态黯默。
她退后了一步,喃喃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此处是她怎么也无法忘怀的噩梦。
在这里,她失去了母亲,失去了朝倾歌。
此后,她再没有家了。
风橪曾经把这个地方在心里深深藏了起来,但此刻,楼泽把它找了出来,鲜血淋漓的袒露在她眼前。
“这里曾是你待过的地方。”楼泽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不是!”她极力否决道,那一瞬鼻子微酸,掉头就要跑开。
下一刻,迷雾盈进整个山谷,白茫茫一片压过来,伸手不见五指。
“津鸣!”林商猝然间挥袖出击,树根藤条抓了过来,皆扑了一空。
眨眼间,白雾消散,不留一道痕迹。
林商站在原地,蔓延过来的树枝退变回原来样子。
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不见了。
方才的迷雾阵是镜妖的惯用伎俩,除非是极为强大的神魔,否则连仙和妖都会在阵里迷失方向。
他没想到,就连楼泽也被困了进去。
可想而知,他现在的神力已经弱到了各种地步。
不然,他也不会在风橪出事时,叫自己出面救她。
林商轻咬着牙,眉心压了下,双手微握在心中默念道。
——楼泽,你难道非要消散于世间,才肯停歇吗。
——这天地六界,你难道就未曾有过半分眷恋,半分不舍。
风橪再醒过来的时候,全身置于一片漆黑的网中,只有她周身这一圈,辉映着亮光。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己的头发,身上的衣服。
大脑一下子就懵住了。
这具身体……不是她的。
而这身衣服,她分明就在哪里看见过。
想起来了。
……
是楼泽。
答案呼之欲出的时候,风橪整个人石化了,接下来,她急得直跳脚,到处乱跑。
这里该不会是她的梦境吧。
她一定是在做梦。
不然,掐自己一下?
不可不可,万一这具身体真是楼泽的,那她岂不是袭神了。
就在她不知还如何是好的时候,津鸣出现了。
她愣了一瞬,欢喜道:“津鸣,你也在?”
谁知对方冷着一张脸,习惯性的拔出身边的剑背于身后,扯唇说道。
“我是繁月。”
风橪难为情的启唇,一双手不知该如何播安放:“繁月?那这是……”
繁月走过来,一板一眼的叙述。
“不是梦,这是镜妖的妖法阵,凡入阵者,性别颠倒,与人换身。”
她着急的踟蹰走了两步,犹豫道:“所以现在山神大人和津鸣他们——”
“用的是你和我的身体。”繁月无语扫了她一眼,补上了她后半句话。
“那怎么才能出去。”
繁月席地而坐,将剑摆在地上,手握住剑柄,仰头看她。
“时间一到就会出阵,你莫要着急,坐下等待。”
“那好吧。”风橪刚想坐下,看了看满是尘土的地面,硬是挺直了腰板。
可不能把楼泽的衣服弄脏了。
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换过几套衣服,唯独这件衣服穿的时间最长。
估计是喜欢这件衣服喜欢得紧。
她站在原地,忽然间问繁月:“繁月你说,在旁人看来,此时的我是山神大人还是除妖师风橪。”
繁月端坐在地上,闭目养神道:“自是山神大人。”
“那是不是山神大人有的能力现在我也拥有了?我此刻是不是能腾云驾雾?”
“你想做什么。”繁月蓦地睁开眼,盯住她不放,“不可利用山神大人的身份做一些违背清规戒律的事。”
“我自然不会那么做。”风橪把长服衣摆卷起来扔在怀中,蹲下身靠在繁月身边,轻声问道:“有没有什么地方,去了就可以知道自己未来姻缘。”
繁月剥离开目光,起身垂眸。
“月老树上,一切姻缘皆由红线连接。”
“那你能不能带我去?”她站直身,手握住繁月的胳膊,脸上不敢做出什么表情。
风橪其实是想撒娇的,可她实在想象不出他撒娇的模样,怕毁了楼泽在繁月面前的固有形象。
“别动手动脚。”繁月冷不丁抽出胳膊,后退开一步,妥协道:“我带你去就是了。”
进入月神阁的时候,守门的仙女都惊呆了。
她守阁千百年来,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看到清心寡欲的前风神大人来这里。
而且,他身边跟着的仙,是林商的随从——津鸣。
津鸣没有七情六欲这件事,仙界众仙皆知。
而这日,这一神一仙来此,传出去定是无人会信。
还没等风橪开口,仙女便自觉退到一边,为“他们”推开了月老阁大门。
风橪刚踏步进去,瞬间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住了,她连忙捂住嘴,这才没有叹出声来。
待大门关上后,风橪才凑到繁月身边,神秘兮兮的小声道:“这树这么高这么壮,要如何找?”
“不用你找。”繁月轻瞥了她一眼,抬眸望向面前纷繁红线,云淡风轻道:“你唤出名字,线自会到你手中。”
“那好,我试试。”风橪小心翼翼的笑了下,清了清嗓子,细语道:“风橪。”
转瞬间,一根红线飘落下来,落入她的掌心。
红线两端,挂着两块小牌子。
她轻吸一口气,翻开第一个。
是风橪。
没想到还挺容易就找到了。
繁月寻声跟着看了过来,走到她身侧,抬手就翻开了另一块。
“山神大人?怎么会——”繁月惊了一瞬,连忙把牌子递交风橪手中。
楼泽两个字赫然立入眼帘。
可风橪还来不及欢喜,这条红线忽然间从她手中滑走,摇摇坠落在地面上。
线断了。
“啊——”风橪轻呼出一声,心脏跟着抽痛了一下,下一秒,她蹲下身子,慢慢的拾起那两根红线。
她垂眸扑了扑上面的灰尘,颤巍巍的起身,满眼都是心疼。
为什么会这样——
繁月见状走过来,手抚在她肩膀上,出声安慰道:“按道理说,无论人或神,就算轮回转世只只有这一条红线,断不会就这么分开,除非——”
“除非什么。”风橪将两根红线攥在手中,着急的抓住繁月的胳膊。
繁月握紧了手中的剑,表情僵硬:“除非线两端所提名的人中,有一人的命……正危在旦夕。”
“怎么会——”风橪难以置信的松开了双手,面如死灰,肩膀止不住的颤动。
她手中红线飘然落地,一念间,两个名字皆被擦去。
第40章 镜乡(二)
一片死寂慢慢掀开, 抬眸可见,万镜相接后勾勒出的琉璃般世界。
镜中之景,如同海市蜃楼般虚无缥缈。
楼泽向前一步, 走进如画般的仙境当中。
镜里女子模样, 是为风橪。
他眉尖微蹙, 瞳中的光蓦散。
想不到有一日, 自己竟入了镜妖的阵。
铜铃声摇曳在腰间,楼泽垂眸, 手拂过挂穗,又一人从暗波中行至此处。
他眸色一落,看见了拥有繁月模样的人。
“你是津鸣。”楼泽目光森冷,双眼中似已空洞无物。
“是,山神大人。”距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 津鸣停了下来,“您可曾在这里见过木神大人。”
“不曾。”他背过身, 长睫颤了颤,落下去,“林商他——并未入阵。”
津鸣闭上眼去,面无表情, 一言不发。
一切早已不言而喻。
换在以前, 楼泽定不会入阵,可他生性寡淡,偏又养的一身执拗。
明明贵为天神,却偏又被一妖困于此处。
不过津鸣并不会想到此地步, 他从来只听命令办事, 不会多想其他。
而他心心念念之事,也只有林商的命令。
“木神大人唤我来, 应是要我守在山神大人身边。”津鸣慢慢抬开眼,声音里毫无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