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九没什么起伏,淡声道:“归墟乃纯净之域,你沦为邪魔,也敢自称归墟子民!”
苏红忽然跪了下去,流着血泪说:“大人,归墟早就亡族,我们这些小民无以为家只能东奔西窜,我用禁术招怨魂是我的错,可也是无奈之举,但凡能有条活路,我也不必违背祖训,做出这些事来。我无意中被此地阴气禁锢,总不能等死,只好利用邪术为自己续命。”
银九垂眼看着她,沉默片刻后说道:“离开此地,从此不再生事,我便不追究你所犯下的事。”
随后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递出去,离得太远,杜泉并没看清。
他说:“只这一次,拿着此物速速离开。”
苏红拿了东西便咯咯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妖媚,婉转道:“大人守信,又是长情之人,鲛族不会忘了您的恩泽。既然您手下留情,我也不可白白受了这恩情。听闻您一直在为手下的人收集容器,那个丫头是我精心挑选的,处子之身,魂魄纯粹,心性坚定……我给她种了归墟族特有的印记,会让她血脉更加干净。本想自己享用,今日便送给您了。”
说罢,她猛地向这边看过来,而杜泉腿上一凉便被一团水草缠着,迅速往他们跟前拖去。
“砰”杜泉被甩在银九脚边,苏红俯视着她说道:“可惜了,如此精巧的一个小东西。”说着还舔了舔嘴唇,那双血红的眼看着她就像在看一块肉。
杜泉吓得后退,躲在银九腿后,苏红遗憾的笑了一下,留了“告辞”二字,瞬间化成一滩黑水向门外窜去,高高跃起坠入墨河。腥臭顿时消散,铺子门窗齐齐合上,杜泉这才惊恐的发现自己抱着银九的腿,顿时吓得炸了毛,爬起来就往外跑。
银九手上的红伞飞起来打在她小腿上,她摔倒在地,喊着“饶命”爬起来抱着膝盖,把头埋低假装自己是团空气,她听到脚步声靠近,一股树木的清香将她笼罩,手背上一阵刺痛,抬头就看到那只猫正在小心的舔舐她的伤口。
“喵……”
“嘘”她让猫儿闭嘴,可侧头就发现那双布鞋停到了眼皮子底下,于是抿了抿嘴小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把衣服脱了。”
“啊?我……”杜泉吓了一跳,连忙看向银九,就见他神情冷冷的盯着她的肩膀处,她忽然又觉得自己瞎想,那可是银九爷,人家能对她做什么!
于是解开扣子将小罩衫脱下,露出一个可笑的粉色肚兜,那还是阿婆给她做的,胸口绣着一个美丽的鲛人,此物虽为妖族,但对人友善,寓意吉祥,岛上很多人都会将它们绣在衣服上以保平安。只是鲛人早已绝迹,人们只能当做一种愿望。
她有些难堪地环抱住自己瘦干的肩膀,头顶响起银九的声音,命令式的口气让她“站起来。”
杜泉连忙站起来像只笔直的筷子,银九清瘦而修长,她的头顶只到了他胸口处,抬眼平视过去能看到他胸口处的枫叶暗纹。
正思索着,肩头忽然一凉,这才发现银九的指尖搭在上面,她低头看了一眼,就见自己肩头不知何时出现一团银白色的细小鱼鳞,指甲大小,她摸了一下,黏黏的有股鱼腥气。
“这……这是什么!”她吓了一跳,伸手就要抠下来,却被银九钳住手腕,那只手如冰玉一点温度都没,像是一圈铁链。杜泉索瑟了一下,向后退开。
“这是恶咒,不要触碰。”银九冷声道。
杜泉点点头也不敢乱动,半边肩膀都僵直着。她抬头看向银九,却见他的视线落在肚兜上,眼神复杂而悠远,甚至恍惚到伸出手覆在她的胸口。
“银……银九爷!”
她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句,银九猛地回神触电般缩回手,眉心顿时拧成川字,近似于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冷声道:“出来。”
要灭口么?
看到了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该听的,像她这样的垃圾,也要被清理么?
杜泉忽然想起那两个歌女,顿时难过不已。她穿好衣服,抱起那只脏猫,抿起散乱的头发跑到银九跪下搓着手道歉。
恳求道:“银九爷,对……对不起,我……我绝对不……会乱说……我什么都没看……见。”杜泉不停地保证。
“出去。”
“银……银九爷,您大人有大……大量,您这么有本事,长……得又好看,一定是个大……好人!您别杀我,我……睡一觉……今天的事就……忘了,真的,我比猪……还笨呢!”杜泉磕磕巴巴地说着,也不知道自己在念叨些什么,只能不停磕头求饶。
此时,她和怀里的猫一样,瞪着眼,竖着毛,一身狼狈,满心只求着活命。
渺小而卑微的她,终究是把脊梁折弯了。
第八章
银九难得耐心听完她这些可笑的话,面无表情道:“想死你就留下。”
杜泉的求生欲太强,见银九没有打她的意思,又讨好地说了句:“九爷,你是大英雄,大侠客,大……大好人!”又竖起手指,举到头顶发誓道:“我很……傻,我不会……胡说的,你们说的……我一个字……也听不懂,真的!”
似乎听得累了,银九移开视线,淡声道:“我不杀你,让开。”
杜泉得了这一声立马磕头道谢,眼泪好似关了闸口迅速停下。从善如流地站起来,摸了摸肩头的鱼鳞,挪到一边,见他要离开又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像是一贴刚被火烤过的狗皮膏药,正要往某个地方贴了。
银九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眯着眼问:“退后。”
“九爷……别生气。”杜泉傻笑着摸摸头,颇有几分死皮赖脸道:“九爷,她……那个鬼……真走了么?”
银九看了她一眼,冷声问:“你信?”
“我……我不信!”杜泉跟着银九,随后说道:“九爷,你们银公馆那……么大,那么……气派,怎么没有打扫的工人……呢。若是,好好打理……定然十分……漂亮。”
“想去?”银九侧脸问了一句。
杜泉连忙绕到他跟前,拍着胸口说:“我……我力气大,吃得少,不……偷懒,只要很少的工……钱,有吃的住的就行。我很……能吃苦的。”
银九屈尊降贵地看了她一眼,说:“不怕我?”
“九爷……是好人!救了我两……次,阿铁也救过我,你……们都是好的,我不怕。”她眼睛又大又圆像是被人可以打磨成的珠子,银九见她吓得一脸惨白,还信誓旦旦地拍着马屁,竟觉得有些可笑。
“好人……”他将这两个字反复琢磨了几遍,看着玻璃上的雨痕面无表情道:“入公馆者,永生不得离开,签下生死契,你的命便是我的。若叛离,天涯海角,我也能让你生不如死。如此,你也愿意?”
“愿意!那您是……是应下了?”杜泉想也没想直接回答,在银九和那个一身臭气人不人鬼不鬼的苏红之间,她一定会选择相信银九,在她看来,银九孤高冷傲,一诺千金,是个不屑于说谎的人。而那被脏东西附体的苏红……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她。
杜泉小心把衣服系上,抬眼看着银九,眼神干净而坚定,眼中装着满天星辰亮得惊人,银九忽然就想起心底的那个女子,心口一软,竟不忍拂了她的期盼,于是点点头应了下来。
“谢……谢九爷救命!”杜泉挂起甜笑,眉眼弯弯,她看着银九,他红色长衫上干干净净,头发纹丝不乱,面色虽然苍白倒是让他看着更加出尘,君子端方,应该就是这幅样子了吧。
她不由得想,这人如果笑起来,肯定更像个好人。
正暗自思索,她听到门上有轻叩声,“笃笃笃”很慢,杜泉如今已是惊弓之鸟,听到这声音“噌”的一下就躲到了银九身后。
银九皱眉看了她一眼,随后不耐烦地对门外说了句:“别敲了,进来!”
门被缓缓退开,进来一位穿着白色西装头戴礼帽的男子,他进来时似乎把月光也一并带进来了,整个人白到发光。杜泉眯眼看着,竟又是个好看的男人。
打理妥帖的发型,素色银纹丝绸领带,马甲上衣袋露出精致的金链子,白色皮鞋。一张笑脸,眼睛弯弯,嘴角叼着一只香烟,看着十分和气。
他提着一只黑色的方形皮质箱子,走进来便放到柜台上,打开从里面取出手套和手术刀,走到镜子前打量了一下,扭头看到杜泉躲在银九身后,便调侃道:“九爷什么时候多了条小尾巴。”
银九冷冷地看着他,“干活,少废话。”
那人笑了笑,歪头看向杜泉,“小尾巴,帮我找一块红色的布。”
杜泉站得笔直,像一根竹竿似的,闻言转头看向银九,见他没有出声便点点头,跑进了库房,从底下翻出一匹红牡丹丝绸布。
那人爱笑又十分健谈,接过布用手丈量之后便剪了一块下来,十分客气地对杜泉说:“多谢姑娘,在下楼月生。”
“您……您好,我……叫杜泉。”她说完就腼腆的笑了笑。
“你叫杜泉?”见杜泉点点头,便笑着夸赞道:“很好听的名字,山涧碧泉……像你的眼睛一样清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