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开门!”
重重地砸门声响起,杜泉猛地睁开眼,额角被墙上挂着的桃木剑戳中,有些疼,她茫然地看着屋顶,外头依旧阴沉沉,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杜泉心口依旧突突跳个不停,整个人还在颤抖。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梦里,还是已经醒了。
“杜泉!再不开门我就撬锁了!”
这声音是……是房东刘太太!
杜泉翻身坐起,扶着床缓了缓神,朝外头看了一眼,果然天还没亮,七月十六,房东太太每个月这天就按时按点的过来,每次都大呼小叫,上一次她躲着没交,今天被堵个正着。
她有预感,今天肯定不能善了。
刘太太还在外头叫嚷,杜泉怕她扰的四邻不安,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去开门。
门被拍的晃荡,房东还在骂,“我可看见你昨天回来了,再这么拖房租可别怪我……”
杜泉揉了揉太阳穴,深深吐了口气,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把门打开。
“刘……刘太太,您来了。”
房东太太人高马大,烫着卷发,眉毛画成两道黑线,眼睛被脸上的肉挤得只剩一条缝,唇上涂着鲜红的胭脂,皮肤白的像纸。她今天依旧穿着那件过时的旧旗袍,金线滚边儿,小立领,翠绿底色,满面小碎花,直筒腰身半长袖子。旗袍太紧,将她身上的赘肉勒得一条一条,两边儿开叉,露出又白又粗的小腿和那双红漆皮的高跟鞋。
杜泉每次见她,她都是这个打扮,想不注意都难。
房东太太四周瞅了一眼,最后落在唯唯诺诺的杜泉身上。刻薄地瞥了她一眼,不高兴地说:“杜泉,做人可得讲信用,我老早就通知过你的,这几天准备房租。你上个月躲了,这个月交不齐,就立马收拾东西走人。”
哎,又是这句话。
杜泉被数落的心头难受,又见识过她的泼辣手段,赶紧点头,“我搬,我这……就搬。”
房东太太双臂抱胸,露出胳膊下面开了线的一道口子,杜泉瞥了眼没敢多话。房东太太坐在门口那张椅子上,盯着她问:“搬是肯定得搬,之前的房租呢”
杜泉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十块大洋推了过去,又从糖果罐子里掏出十块也放过去,小心地解释道:“本打算……开了工资……还你。但店倒……倒闭了,老……老板只给了这么点,刘太太,我……我一会儿就去找工作,有……有了工资就还你,对不起……”
房东太太冷冷地笑了一声,用猩红的指甲叩了叩桌子,说:“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
大约是看她这个苦瓜相来气,房东太太忽然站起来原地走了两圈,到窗口向外张望了一会儿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声音也同方才不太一样,上来一把抓住杜泉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龙海市有什么好,吃人的地境儿!跟姐姐走吧……”
她眼神疯狂,杜泉被那双凉腻腻的手抓着,竟不敢抬头看那张浓艳的脸,那张血红的嘴唇让她恶心。
好不容易等房东太太自说自话完了之后,杜泉才笑着恭维道:“刘太太一看就……就是好人,日后一定会走……走大运的,谢谢您当……初收留。”
说完就把自己的宝贝匕首递了过去,“这是我……我最值钱的。”
房东太太垂眼看着那个黄布包,手指碰了一下就缩了回去,阴沉着脸说:“拿走拿走,破烂玩意儿给我做什么!”之后也懒得骂她,把钱装进手袋便往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下:“今天就给我搬走。”
“好,我搬。”
房东太太眯着那双小眼睛看了她一眼,倒是没再多说,摆弄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和包就踩着高跟鞋出了门,到门口的时候又嘱咐了一遍,“赶紧收拾东西,钥匙拿过来。”
杜泉本想再宽限一天,但抬头见那刘太太似乎很不耐烦,转身从包里掏出钥匙还给人家,她也是有骨气的,不能这么死皮赖脸。
“砰!”
门被甩上,房东“咯噔咯噔”踩着高跟鞋出了门,杜泉被屋子里的热气闷得难受,用袖子擦擦额头汗,就去开窗。
低头一看,竟瞧见房东太太走到了巷口那颗老槐树底下,两层楼梯外加百米小巷,她如何能这么快走到大街上的。
杜泉躲在窗缝看,那房东太太忽然停下扭头向这边看过来,杜泉就这样直直的和她对视,然后就见房东笑了,眼睛眯成一条黑缝,红唇裂到了耳根。忽然她又不笑了,恶狠狠地瞪着眼,露出一口黄牙,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头好晕,房东那张脸似乎越来越清晰,嘴里的话也挤到她耳朵里,细细碎碎的声音,“杜泉走吧,跟我走吧,走吧,跟我走吧……”
她忽然想起来,这张脸不就是梦中要带她走的人么?
“我……不听,我不走……不走!”杜泉捂着耳朵,抬眼便看到房东的脸贴在了玻璃上,两只手紧紧的扒在玻璃上,用力的拍打。
“汪汪……”门外忽然响起狗吠,那些细细碎碎的声音顿时消失,杜泉连滚带爬的退到门边,好一会儿才敢爬起来向外看,就见刘太太刚走到楼下,还和路过的一个捡破烂的老汉打招呼。
杜泉拍了拍头,也不知道刚刚又中了什么邪。她用凉水冲了凉,就赶紧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好,最后发现自己只有一个干瘪的布包和一床行李。
对于这个老房子,杜泉心里也是不舍的,这里小而简陋却为她遮风挡雨,离开这里她该去哪儿呢
她颓丧又无奈地推开门,谁知竟看到昨天救她那只黑狗正蹲在石阶上。
刚刚也是它及时出声让她回魂,于是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唤了声:“阿铁?”
“汪!”
“你又救了我一次。”杜泉挠了挠他的下巴,这家伙高大威风,皮毛顺滑,骨骼强健。杜泉很好奇,它怎么会在这儿。她带着阿铁下了楼,在一楼口碰到楼下的一个刻薄女人。
“我说结巴,你每天早上能不能消停点,又叫又摔东西,扰得人睡也睡不好,再这样我可就报警了!”
杜泉低头哈腰的道歉,“我……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她走出去几步还听那人说:“也不知哪里来的土巴佬,切!”
那人关门回屋,杜泉抿了抿唇,也不想和人争执,紧了紧包裹就出门去找活干,阿铁便帮她照看行礼,一路乖乖地挨着她的腿,亦步亦趋跟着她在街上穿梭。
第五章
“咕……”肚子里空荡荡,杜泉拿出馒头咬了一口,低头见阿铁望着她,于是掰了一块递过去,阿铁退开几步避开她的手,似乎在嫌弃。
“这么壮……平时……吃得比我好吧。”
她又想起银九爷,这狗不是他的么?怎么会由着自己的狗跑到老城这边来了。
杜泉一边走一边回身看那只狗,见它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自己。于是摸了摸他的头,“回去吧,我……我养不了你。”
阿铁不动,趴在她脚边摇尾巴,眼巴巴地望着东边。杜泉忽然在想,它是不是走丢了,而那个狠毒的银九爷天生没有心,也不来找它。
杜泉坐在路边的石台上吃了两个馒头后便打算把狗送回去,自己都无以为家又怎么养得起它呢?
于是一路打听着,花了三个多小时才知道银九爷的住所——公租界内有名的九号公馆具体在哪个位置。听说公馆始建于满清年间,是一个将军将一处乱葬岗推平后建的,阴气极重,空置了很多年后被银家买下,之后又改造过,位置比较偏靠近海边,但很气派。
正午时候杜泉总算来到公馆正门,今天租界这边放行,平民也能自由往来,杜泉背着大包小包步行走了一遭,鞋底都磨破了。日头很大,她喂狗喝了水,就蹲坐在公馆门边,寻思着有人出来后就让人将狗带进去,这样她就能走了。
可是里头静悄悄,整整两个小时都没个人影,只好去敲门。公馆最前面临街的是一排整齐的两层洋楼房,把里头的景色挡得严严实实,周围用高高的院墙圈着,占了很大一片地,也不知尽头,一看就知道是阔气人家。杜泉看了看门口守卫室,喊道:“有人吗?”
无人回应,她看着一旁的门铃,犹豫片刻后按了下去,电铃刚响门“吱吖”一声竟打开了。
杜泉紧张的立在原地,待门大开后,就见一个面色冷冷的少年出现在门内,他本是一副清秀样貌,尖下巴细长眉,只一双眼睛大的过分,瞳仁乌沉,看着很凶。年纪不大,眉心却有个深深的川字纹,加上神情太过冷硬,显得十分刻薄。
他面无表情的立在门边瞥了阿铁一眼,就对她说:“进来。”
“不……不用,阿铁回家……就好。”杜泉推了推狗,转身要走,却被拦下。
“九爷让你进去,跟我走。”
杜泉身上还挂着自己的行李包裹,逃荒似的,跟这大宅子格格不入。可裤腿被阿铁咬着使劲往里扯,只好跟了进去,可是进去后看着高高的院墙忽然有些后悔来了,都说银公馆内养了怪物,会吃人的,她进去会不会被剁了喂怪物呢!
她忐忑着跟在那少年身后,穿过外头一排洋气的两层矮楼房,便踏入一片茂盛的枫林,林后又成了江南的房屋构造,回廊水榭,白墙灰瓦,假山竹林,远远看着还挺美的,可还是能看到几栋洋楼毫无章法地立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