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姬还在找你。”
杜泉半边身子都重得厉害,想爬起来却使不上力气,银九垂眼看着她,随后俯身将她抱起,轻轻放到了屏风后的竹榻上。
这一举动把她吓得半死,脑子里空白了许久才回过神,此时银九已经面色如常地退开,而她脑子里却有无数声音在尖叫:“满脑子都是……银九竟把她抱起来了!”
她僵得像条冻透了的带鱼,直挺挺靠在竹榻上,愣怔的看着银九,不知道该说什么。而银九却仿似无事发生一样,侧身坐在竹榻边沿,点燃了龙纹青铜油灯。随后指尖捻出两根银针,向她的肩窝里扎了下去。
“嘶……”她疼地缩了缩肩。
银九动作一缓,问:“很疼?”
“不……不疼。”她咬牙笑了笑。
银九抬眸看了她一眼,神情淡淡却极为专注地盯着针头,说:“忍着。”
第二十四章
9月的龙海市依旧热腾腾,没有丝毫要秋高气爽的意思,整座城因临海而立空气中总是有股湿气,清晨更严重,杜泉在院子里站了两个多小时本就沾了一身潮气,又被洛姬吓个半死,如今可就真变成了一条咸鱼。
她不敢一直盯着银九,于是就扭头往院外看,她发现高处的枫叶已经黄了大片,最上层泛了红,层层叠叠美极了。她看得入神便往窗户那边探身子,忽然肩上一阵刺痛,她连忙转过头,就见银九面沉如水地将一根银针拔起,淡声道:“过几日便红了,再看不迟。”
“哦。”她乖巧地缩回来,抿了抿唇,问:“九爷,你很喜欢枫树么?”
“不喜。”
“哦,我还以为……你特别喜欢,所以银氏用枫叶……做标志。”她说完银九没有搭话,自己干笑了一声便低下头去,她大概是脑子有病才觉得银九想和她拉家常。
银九手很美,手指细长,连捏着针的样子都好看。她视线随着他手指动作,竟忘了疼。
两人沉默了许久,银九停顿片刻用火柴将桐油灯点燃,松香味散开,她闻了闻觉得心跳忽然有些快。
银九又取出比方才细了一圈的长针,银针在一旁的油灯上划过便沾了一串幽蓝火苗,他下手极稳,将那些细长银针沿着一条脉络刺入她的心口位置,针身萦绕着红雾,有股清凉的感觉汇聚到了她肩头的鱼鳞周围。
“枫叶是楼月生的主意,这种事我一向不会过问。”
这是回答她之前的话?
杜泉又“哦”了一声,咬着下唇思索该如何接话,她的视线逐渐飘向银九,看到他头发微湿,肩上扣子还散着,难道是之前在洗澡么?
洗澡……她脑子里浮想联翩,不禁又看向他侧脸,睫毛很长,眼尾向上,鼻梁,嘴唇……看着很软的样子。
她缓缓吞咽了一下,尴尬的移开视线,脸更红了。
“喝吧。”
杜泉抬头,就见银九手上拿着白瓷茶杯,她迟疑了一下,接过来咕咚咕咚全都喝完了。随后拘谨地说了一声:“谢谢。”说完觉得不够,又加了句“九爷,您是个好……人。”
“好人?那韦清玄算什么?在你眼里什么叫好人?若我是好人,你又为什么怕我。”银九忽然侧头对上她的视线,一连问了好几句。
杜泉被他直白的视线吓了一跳,竟没来由的心虚,抬手要摸头,却发现手腕被银九捏着,他只用两指掐着她腕骨。
此时她半躺着,肩头裸露,无措的动了动脖子,说:“我……没怕。”
“别随便评价别人,好和坏哪有那么容易说清。”
“好,我知……道了。”银九唇角勾了勾,极浅地笑了一下,随后瞥见她头上别着发卡,抬手摘下来扔到一边,说:“难看。”
“那是……楼老板给我的,方才替我挡……”她急忙解释。
银九瞥了一眼,又评价:“破铜烂铁。”
杜泉抿了抿唇,在他起身去取药的时候又探身拿了回来,银九看在眼里,也没再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等那鱼鳞全部变白之后,银九拿着一个羊皮卷轴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将正面递到杜泉跟前。
她不解道:“无字?”
银九“嗯”了一声,随后从她指尖取血滴在上头,有取了一只黑木笔杆的毛笔将血迹缓缓涂开,又撒了白色粉末,片刻后原本无一字的画卷上竟出现了一些墨痕,像字又像画,那些符号快速的变幻形态,就像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河流,时而又像是灵活游走的鱼。
“看到什么了。”
“像字……但也像画……”她用手指按照那些线条勾勒几下忽然被银九掐住手腕,他目光灼灼,双眸紧紧盯着她,手指渐渐收紧。“啪”他将羊皮卷合上,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神采,让他看起来像个活人。
他忽然下定决心似的说道:“今日,跟我去龙潭。”
“龙潭?那是……”
“不必多问。”
杜泉抬手揉了揉肩头,迟疑道:“会死吗?”
银九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抬手为她取下针,又拿出一个天青色小碟,取出匕首便在自己左腕划了一刀,血滴滴答答流进碟子里,散发着清香诱人的味道。
“九爷!你这是做什么!快,止血!”杜泉惊叫着伸手抓住银九的手臂,从榻上跪坐起来。
“杜泉,你一着急,就不结巴了。”
“快……流了很多血。”杜泉没怎么注意他这声低语,依旧看着他的血,她心跳的很快,被那股香甜味刺激的嗓子发干,似乎那血喝下去便会止了这种干渴的感觉。
好香啊……
“好渴……”渴到晕眩。
恍惚间她听到银九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他问:“想喝吗?”
“想……我不……不想……”她猛然惊醒,松开他的手腕便向后退,心惊于自己居然有吸食人血的冲动,她不知道刚才自己是什么神情,狰狞的还是痴迷的,可她记得刚才身体的反应,闻到那血的香味后整个心开始狂跳,她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扑过去吮吸。
银九并不在意,反而说:“很好。”
“什么?”她问。
“我身上,总算有你想要的东西。”银九淡声说着,杜泉却不懂这话里的意思,歪头看着他。
银九站直身子,指了指床榻让她坐下。而他回身从木箱里翻出一个瓷瓶随意的在伤口处撒了一堆,又胡乱裹了一下便不管了,从放血到包扎一直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来吧。”
“不用。”
“我来!”杜泉看着那伤口处的血渗了出来,倔强地伸手替他包扎,他之后也没有推拒。
银九伸着手任由杜泉小心翼翼地摆弄,他垂眼看着她动作,这个角度,他能直直看到她眼睛里,看了一会儿又移开眼看向窗外,枫叶摇荡,甩了几片进来,仅一抹黄色便让整个屋子都鲜亮起来。
他勾起唇角,不禁笑了一下。
“好了。”
纱布裹得平整,他上下看了看,转身到架子上取了一只方形木盒。
杜泉靠着木架半躺回去,看着银九在自己血中倒了些粉末,似乎在调制什么。他一只手利索地动作着,又从红漆盒中取了一小块白色的蜡制油膏在火烛上融化,放了十来种液体,最后调制成药膏。
那红漆盒她记得,初次见泽秋时,她就将此物给了银九,并且说……她费了很大功夫寻来的。
银九在指尖沾了一些,缓缓涂在她肩头,滋长鱼鳞的那一片肌肤上起初刺痛,随后便是凉凉的,有股茉莉花茶。
“恶咒暂时压制,我会另想它法根除。”
她问:“很难么?”
“不难,但耗时。洛姬用邪术与那铺子连为一体,通过它吸食生魂,也就是俗称的地缚灵,她当初离不开那儿,只能借助那些桃木行凶。你若非体质特殊,也是苏红那般下场。”
“那她……眼下会躲在……哪儿?”
银九摇头:“龙海市鱼龙混杂,有的是藏身处,出了银公馆,我也受限,找她还需费些周章。”
“哦。”杜泉还是头一次听他说了这么多话,也不知是不是今日疼得厉害,竟觉得他的声音有几分温柔,于是抬手捏了捏眉心,迟疑道:“九爷,我想问……”
“说。”
她绞着手指,说:“九爷,我为何适合被……夺舍?你们说的……资质上佳到底是什么?”
银九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血脉纯净,骨骼精巧,心性坚定强韧,又天生通阴阳,七窍灵敏。这种体质能滋养魂魄,不可多得。”
杜泉心有不甘,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说道:“可我……也是个人,活生生的人,他们凭什么?”
银九哼笑,就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说:“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谁叫你,偏要闯入这乱世。”
她垂下眼避开银九那刺透人心的视线,抚了抚额头的刘海,低声道:“你说得……对。”
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泽秋和陈璜快步跑进来,冷风使得杜泉索瑟了一下,银九见状便抬手为她拉起了衣领。
泽秋一边进来一边急切地喊道:“九哥哥,禁地有异……动。”她绕过屏风后猛地停住脚,脸色苍白地盯着银九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