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柱逐渐收敛,银九手指在掌心迅速一划,血珠化做冰剑,齐齐刺入水底,整个屋内刮起狂风将门窗吹得疯狂晃动,碧潭又开始沸腾,只是那绿色逐渐消散,平得好似一块镜子,而他手上的红线却什么都没捞到。
银九皱眉看着水面,说了一声:“杜泉,出来。”
“……”水面平静,无人回应。
一边的洛姬咬牙切齿道:“有本事,你就跳下去找她!银乌术,你这种薄情寡性的货色注定孤苦无依,注定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从你眼前消失而你无能为力……你!”
银九不理会洛姬的尖叫,纵身一跃便跳入寒潭,水里的阴寒把他刺得抖了一下,他其实也没想到自己竟会以身犯险,大概是他很想弄清楚这个结巴的来历吧。
他一直下沉,跟着手上的红线指引,在一片银光之中看到被水草包裹着的杜泉。
四周阴暗寒冷,可杜泉身边却散着温暖的银光,她像是刚从贝壳里出来的珍珠,肌肤温润柔和,肚脐的位置跟一个柔软的东西相连,她的头发如海藻般散着,乌黑光泽,她像睡着了一样,面容沉静,似乎还做了什么好梦嘴角上扬着。
忽然她动了动,缓缓睁开眼,像是打开的宝石盒子,璀璨夺目。
银九对上那双眼,心神恍惚竟上前把她揽在怀里,喊了一个他已经千年都没再唤过的名字,“泉客”。
水流温柔的将他们包裹,像妈妈的手臂。
杜泉从混沌中醒来,刚睁开眼便看到银九出现在眼前,惊喜的瞪大了眼,喊了一声“银九!”
而随着她的这声呼喊,原本寂静的水域骤然波动,似乎在地动山摇,原本澄清的水面开始浑浊,头顶处蔓延下来许多黑色的液体,定是潭口正在关闭。银九皱眉抬头看了一眼,迅速将杜泉揽紧,切断和她肚脐连着的东西,抬手捂着她的眼,手中红雾弥漫裹住两人往潭口冲去。
杜泉耳边呼呼风声,快速的穿梭,待她脚着地时,银九的手才撤开,身上一重,杜泉低头一看,就见自己□□的站在地上,刚刚是银九脱下长衫罩在了她身上。
“穿上。”
“是,谢谢九爷!”她赶紧将湿哒哒的长衫穿在身上,一股热流裹住她全身,这长衫竟瞬间干了。杜泉僵直的站在一边,扭头看了看屋内,就发现那深潭消失了,洛姬也没了踪迹。
银九神色凝重地看着她,似乎有什么事想不通。
银九怕他责怪自己乱走,搓了搓手小声道:“对不起,九爷……给您添麻……烦了。”
“走吧。”
杜泉点点头,可又忍不住问:“九爷,您……怎么来了?”
银九只穿着中衣,素白的绸缎,贴身勾勒出他清瘦但结实的身躯,他神情淡淡,清贵俊雅的气质丝毫不减。听到她问就淡声道:“银公馆的人,我自然知道在何处。”
“那洛姬……”
“逃了。”
逃了么?还是,他又放她走了?
也就是说,洛姬极有可能还会再来找她……
第十六章
杜泉身上罩着银九的衣裳,披头散发,长衫拖在地上,四周都不挨身,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衣裳,看起来十分滑稽。
银九淡淡地瞥了一眼便转身离去,杜泉从冰窟里出来身上依旧寒气森森,咬着牙打颤,她手脚僵硬走得缓慢,前头银九似乎在故意等她,所以两人中间始终隔了三步距离。
小巷口停着轿车,陈璜已经在一侧等着了。待他们走近,看到杜泉身上穿着银九的衣服,那双大眼睛差些脱了框蹦到地上。
“你……你怎么穿九爷……”
杜泉不自在的拽了拽袖子,抬头看了银九一眼,他打断陈璜的质问,说:“去车里拿件衣服。”
“噢,是。”陈璜快速绕到车后从车厢里取出一个硬皮纸盒递给银九,银九拿着又返回洛姬那宅子里去,顺便把陈璜也带走了。
杜泉赶紧钻到车里,将自己缩成一团。
很快银九和陈璜便一前一后走出来,此时银九身上已经换了一件天青色长衫,是雨后初晴的天空颜色,样式和这款红色一模一样,素净简单却被他穿得素雅出尘,他坐下后车子便启动了。
陈璜的脸依旧黑如锅底,坐下后又瞪了她好几眼。
杜泉往椅背后缩了缩,避开那锐利的视线。
银九咳了一声,指节在玻璃上敲了两下,陈璜收回视线启动了车子。杜泉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那处院子,凑到银九跟前低声问道:“九爷,人间有妖祟鬼怪,那么……真……真有冥界么?”
“有。”
“在哪儿?”
银九瞥了她一眼,“你死后自然知道。”
杜泉被噎了一句,又忍不住问:“那这些……诡异事,那边……的官差都不……管吗?为什么任由……这些邪物……害人?”
“官差?”银九在车窗上支着手肘,风将他的头发吹乱,天青色长衫的袖口折射出冷艳的光泽。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笑了几声,随后看向北方某个地方,说道:“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冥界官差又非万能,有时也会分身乏术。”
“这倒……也是,九爷您……懂得真多。”她呵呵笑着夸了一句就听着陈璜骂了句:“马屁精!”
杜泉揪了揪袖口,忽然又想起这衣服是银九的,连忙松开手仔细扒拉平整,憋了片刻又嗡嗡道:“洛姬说,她曾……是上古神族……很高贵,她……很厉害。”她说得很慢,尽量让自己的话更顺畅些。
银九不屑的冷笑一声,“就凭她也配!”
“那……她是鬼吗?”
旁侧银九忽然收回支在玻璃上的手臂,扭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杜泉,你觉得鬼妖便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东西么?”
狭小的空间内,银九的视线沉沉地压过来,杜泉艰难地吞哑了一下,低头看向袖口的花纹,她想起了面馆那两个恶霸,想起奸猾狡诈的店铺老板,甚至想起渔村那些想要烧死她的村民,于是摇摇头认真道:“人……有时候,也……挺可怕。”
银九对这回答似乎比较满意,在她脸上巡视了一圈后说道:“洛姬被我重伤,短时间不会出来做乱,你不必太过惶恐。只要你守规矩,银公馆自会护你。”
杜泉点点头,“谢九爷,我不会……”
不等她说完银九便“嗯”了一声,随后闭眼靠在椅背上,杜泉见他气色比平时更差,急忙将玻璃摇上去。副驾驶座背面有备用的毯子,她轻轻取出来轻轻盖在银九腿上。
看着银九单薄虚弱的样子,她心里很不舒服,也不只是恨自己无用,还是可怜他这个病秧子,心里沉沉的。
此刻,她真希望自己长点脑子也多点本事,也就不用银九每次来搭救了。
“怕我死?”
“啊?”银九忽然出声,杜泉愣了一下向他看去。
他眯着眼,有几根不听话的发丝搭在眼皮子上,他没有不耐烦,又说:“你刚刚的样子,似乎怕我死。”说完又笑了一声,手指在毯子上轻轻敲了几下,说:“怕我死后,你得跟着银公馆里的人给我陪葬?”
他声音很淡,像卷进荒原的冷风,寂寥荒芜没有一丝人情味儿。杜泉垂眼看着他手背上的血管,摇了摇头说:“我不怕,死也……不可怕,我刚刚在想……九爷生病……肯定难受,可我……什么都不会,帮不了……你。”
银九忽然睁开眼,神情莫测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顾好你自己便好。”
杜泉点点头又乖乖的坐好,时不时看看外头的街景。她又想起洛姬的话,说她的价值远比自己认为的大,还说她是银九研制新药的一味药材。可银九说过不杀她,还会护她周全。
究竟谁说的才是真话呢……
回到公馆时是十六点一刻,外头阴云遮了过来,总算不那么闷热。银九休息了一路精神好了点,还破天荒地让杜泉回去早点休息。
“是,九爷您也早点休息。”
她心里不知怎么的,忽然就高兴起来,耳朵里银九的话不挺回旋。
他们三个走到小白楼侧墙时,忽然听到了说笑声,陈璜眉头一皱,说:“泽秋回来了。”
泽秋……
就是那日冯老七口中的那个女孩么?
她快速看向银九,他没有太大的反应,背着手径直向前走去,杜泉心里莫名的松了口气,抿唇跟在他三步开外,颇有闲心地看着他细长的手指。
“你们是不知道这次出去,多有意思,哈哈……”清脆的女子声音传来,杜泉从银九身后探出头看了一眼,就见楼月生、牡丹还有两个生面孔聚在竹林边说话。楼月生依旧吞云吐雾,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凳上,牡丹在他旁边,今日难得穿了件素色旗袍,看着很是淑女,手上撑着一把油纸伞,心不在焉地摆弄着伞柄,伞面上的牡丹花鲜艳夺目。
其中一个面生的黝黑青年正在讲着什么,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而他身边坐着一位身材娇小的瓜子脸女孩,十分漂亮,杏眼樱唇,肤色白皙,穿着粉色的蕾丝洋装,头上戴着网纱的小礼帽,周围装饰着绢花好似真的一样,脚上是一双银白色绑带子的高跟鞋。她托着下巴坐在桌前,笑容甜美天真,整个人就好似蜜罐里开出的花骨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