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神采奕奕,中气十足,一番话在寂静中飘得很远,来客无不信服,纷纷跪地感激。
另有几位来自其他岛上的老人也说了话,大意是让民众对玲珑岛消除成见,还说这里自古便是神域,海岛先前之所以守旧排外,为的就是守护岛上灵气不被外泄,诸如此类云云……
一时间,传中那个古怪陈旧的村落摇身一变成为守卫圣土的卫道士,甚至是保护海岛的英雄,好生被歌颂了一番,那些慷慨激昂的话语,杜泉听着都差点被感动了,不得不佩服人类语言的力量,顷刻间便能让一件事改头换面,玲珑岛古旧的外衣褪下,霎时洗得都白白净净,俨然已登上海岛之首的位置。
冗长的发言结束后,便是阵阵齐呼,杜泉他们杵在中间倒显得突兀,好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众人都急着排队去上香,也没在意几个异类。仙女祠周围点起了灯笼,一串一串的红灯笼在空中纵横交错,忽然又有了节日气氛,人头攒动,欢声笑语,像是赶庙会。
银九已经接过睡熟了的长乐,一手牵着杜泉,他们站在人群边缘,过了一会儿,有几个人围过来,为首的精壮青年十分客气地说:“夫子请各位到客舍一聚,他得知银老板和杜姑娘一同来的,就想和两位说说话。”
杜泉看向银九,他对一旁的楼月生耳语几句,随后点点头带着她跟着几人往仙女祠侧边的小道上走去,那几人前后将他们围着,神情似乎很是戒备,杜泉不由得放慢脚步,皱眉瞥了他们几眼,为首那个十分敏锐,立刻回过头笑道:“今日来的人太多,我们就怕出些意外,姑娘别怕。”
“夫子,近来还……头疼么?上次见,他似乎很难受。”
那人闻言面露哀伤,说:“是啊病根难除,夫子现在依旧夜不能寐。”
不是咳嗽么?怎么她说头疼,这两人也接话,夫子那日可没说头疼。
杜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话,手指却摸上苍牙刀柄。
银九一直没说话,不急不躁,脚步平稳,一路走来连衣袖都没动一下。他们被带到一处小院,门口有一颗老柳树,旁边一块大石,上头压着一张符纸,屋阔三间,石墙草顶,瞧着不怎么结实,此时屋内亮着灯火,隐约能听到咳嗽声,窗户上有人影晃动。
那面黑的青年将他们领到院门口就没再往前,指了指中间的屋子说:“夫子等候多时了,请吧。”
杜泉点点头,推门往院里看了看,余光瞥见为首的人吞咽了一下,手指不自觉的痉挛,看着很是紧张,于是嘴角一勾,趁前头两人不备,劈手抓住他们的领口一甩,便将七尺大汉扔到院子里。
“这……么怕,那两位……不妨先去给我们探探……路吧。”
“啊……啊……救命!”那两人一倒下便跳着脚蹦了起来,好似脚底不是土地,而是烧红了的火炭,尖叫着往外跑。
剩下几个村民被杜泉那两下吓破了胆,早就跑得没了踪迹,压根不理会同伴。杜泉和银九懒得去追,只是冷冷地看着那黑脸青年和一个同伴嘶声力竭地喊叫,手脚并用地往出爬,按说他脚下只是平坦的土地,犯不着要死要活吧,杜泉不禁有些奇怪。
正在疑惑时,院子里的土忽然动了几下,像是被惊扰了,突然变得松软,那两人眼看见就要爬到院门,却陷在那像是漩涡中,越挣扎越陷得深。他们惊恐地刨着土,却很快就没了大半个身子,杜泉见状从袖中甩出一条红绳拴住两人的胳膊用力往出拽。
可是,那漩涡底下似乎有很大的力量,与杜泉抗衡。
银九眉心微皱,刚要抬手帮杜泉一起救人,就听的“噗”一声,杜泉扯着两条手臂往后退了几步,而地面也在瞬间恢复原样,那两人却消失了。
他们,就这么被地……吃了!
杜泉甩掉断臂,不解道:“这两人,为何要害……咱们。看样子,也不……像妖宗或是泉客的手笔,他们……不至于派这么几个人过来。”
银九抬起右手,掌心出现一个不断旋转的红色符文,他嘴里念着咒,那符文越转越快,猛地窜出去扑向院内的地面,那片看似无异的地,随着符文的流窜开始波动,没错,就像是水流波纹,那地面也起起伏伏的开始躁动。
那符文忽然跳出地面,紧随其后便冒出数截黑红色的树根,尖端极细,对符文紧追不舍,院内血气弥漫,从地下冒出越来越多的树根,它们晃动着,纠缠着发出刺耳的声音,整个地面都被震得动荡。
银九指尖窜出一道红色火焰,缠住其中一条,那树根登时燃着,成为灰烬。他看着那些东西似乎明白了什么,抬手正要收回符文,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村长大喝:“何方妖物竟在此处召唤邪魔!”
杜泉皱眉回头,就看到一圈义愤填膺的人正看着她和银九。
身后的院落里妖树根越发涨大,挥舞着根系似乎要冲出来,人群一阵骚动,惊叫着赶紧除掉妖物。
此时,原先跑掉的那几个带路乡民便哭喊道:“就是这两个人,将大强和二宝扔了进去喂那怪物去了,村长,他们两个死得好惨,啊!那是什么!”
一个瘦小的少年扑到那两条断臂前,抹着泪哭了起来!
一个人哭嚎已经令人头疼,紧接着什么大强的爹娘亲戚也跑出来哭喊,一时间整个夜空仿佛都扭曲了。杜泉冷眼看着,指着那几个挑事的人说:“分明是……是你们以夫子之名,诱……我们过来,想害人!如今却,颠倒黑白!”
那几人却不认,说:“我们都不认得两位是谁,夫子病重还在床上躺着呢,哪有功夫见你们!本是你们擅自闯过来,我们兄弟拦了几下,就被杀了!”
杜泉不怒反笑,说:“那我,方……才可真后悔,让……你们几个跑了!”
“放肆!哪里来得狂人,闯入我岛上竟要喊打喊杀,玲珑岛是祈福圣地,岂容你们撒野!速速将那邪物收起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村长拿着法杖,龙头指向银九,目光凶狠。
银九怀里的小长乐似乎是察觉到乐恶意,竟挣动这着手臂醒了过来,她探头看了看杜泉,长着手臂要抱抱,杜泉看了对面的人群一眼,将她接到怀里哄着。
人群中有人看到孩子的动静,便小声说:“这两位,看着不像坏人。”
“是啊,还抱着个小孩子,怎么会杀人呢?”
人群窸窸窣窣传来几声议论,杜泉听到后看了银九一眼,他眼神微眯,忽然将她揽住迅速跃到百步外的空地上。
只听着几声凄厉的尖叫响起,“轰隆”巨响,那些晃动的树根冲出了院内,扎下人群,人群被冲得四散,有能力者举刀对抗邪物,跟着来看热闹的人却是跑不开瞬间被刺穿,树根将人都挑在尖头,还得意的地挥舞,像极了炫耀的胜利者。
杜泉气愤,正要出手,却被银九拦下。
就在此时,一阵香风袭来,空中下起了雪花,两道白影从人们头顶划过,径直落入那院子里,电闪雷鸣,炫目的白光过后那院子里已经恢复如初,几个惨死的身子还算齐整的乡民被摆放在院外。
神情悲悯的泉客,与白须白面的妖宗,翩然行至人群中,向众人施礼以示对死者的悲哀。
他们就是救世主,来得及时,动作绚丽,走得干脆,人们再次被折服。杜泉回想方才泉客和妖宗的视线,只觉得这两位真是当神当上瘾了,可那两双饱含欲念的眼睛,即便伪装得再干净,也挡不住心里的傲慢自大。
这一场无妄之灾,害得三十几人失去踪迹。
其中一位修士更是悲嚎,说自己即将临盆的妻子不见了,这时人们才发现一起失踪的还有四位孕妇。
如此一闹,杜泉和银九莫名成为罪人,村长咬定那邪物是他们招来害人的,派了十几个大汉,将他们困在了一间石牢里,还说要烧死他们。
杜泉和银九都不以为然,没吵没嚷地进了石牢。
小长乐随遇而安,走到那儿都能咯咯咯,银九或许是觉得她有趣还捏了捏她的脸,破天荒地说:“你倒是没心没肺,和你娘一个样。”
杜泉笑笑,靠着墙壁看了眼门外,不解道:“咱们就……由他们关着么?”
第一百章 终章(二)
银九看了她一眼,抬手往门上一弹,说道:“何时都能走,我只是在等。”
“等?等什么?”
“楼月生已经在找贪狼,找到后我们就走。眼下,外头太吵,反倒此处能让人耳根清净片刻。”银九的手指被长乐抓住,他勾唇轻笑,用指尖在她手背上抚了抚。
“咯咯……”又是一串清脆笑声。
杜泉点点头,她靠着石壁,身上裹着银树叶织的毯子,一点也不冷,竟心大漏风地又睡了一觉,隐约间她似乎听到泉客声音,依旧有些高傲,但却没有在她面前时那般盛气凌人,似乎还恳求了什么,银九从头到尾只说了两个字,“出去”。
大约是相信银九,亦或是真的累了,她最终也没醒过来。子时,一阵钟声突兀地响起来,她被惊醒,从门缝望向外头,人影憧憧,火光闪烁,人们似乎在争吵要闯进来,随后被村长和妖宗拦下,他们安抚了几句,转身走进石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