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挽起素袖,在一众刀器里挑了挑,最终选了一把趁手的小刀,她医刀一入手,马上便熟练地起手驱除狼身上已经无用的死肉和妨碍包扎的毛发,眼神专注,姿态极为漂亮利落。
明明看上去是娇滴滴的女孩子,可她面对这等严重的血腥残伤,却丝毫没有露怯,手上的刀法一丝未抖,神情更是面不改色。
像这样可怕的伤,必须要清除不必要的部分。
这套医术是雪梨在韶音姨母的严格指导锤炼下练出来的,起先韶音姨母用不同颜色的布叠成厚厚一块,用仙术模仿身体的触感,让她一遍一遍练习,何时用什么刀切到哪一层布,一丝一毫都不能错,哪怕蒙着眼睛也要能切出来。
仙境中的动物们也并非跳出五行外,前几年时常会有未开灵智的生灵老死伤亡,后来韶音姨母便将它们的遗体抱回来,让雪梨练习,再为它们祈福超度,将它们缝合厚葬。此后还有许多动物会受伤生病,因此雪梨也并非没有实刀经验。
就这样一年年过去,雪梨的医刀已经用得炉火纯青,几乎不必思索便可运刀。
小兔子们顶着清水不断往来,血水则一盆一盆运了出去,日头不知不觉偏向西面,雪梨额上也冒出了汗珠。
小动物们都围在雪梨身边,忐忑地看着她治伤。
大约花了一个时辰,雪梨才终于将雪狼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上好了药、包扎好。
雪梨刚松了口气,但这时忽然发现,她原本是打算治伤既要外敷也要内服,可她之前急着过来处理伤口,就只用最快的速度找齐了外敷的药,等雪狼醒来后要给他吃的内服草药并没有找来。
现在再回去拿一趟未免太麻烦了,雪梨决定索性就在附近找几棵凑合一下,她便让动物们守在这里帮她照看一会儿大雪狼,自己又转身回到林子里去了。
……
子岚这一梦很不安稳。
他感到身体疼痛,钝刺得厉害,偏偏好像在逃离什么,却一动都动不了。
他隐约记得自己之前好似是在破境,可过程中出了什么变故,他想到了自己会死的处境,想到了自己的爹娘。他破境失败的时候好像是从云台上掉下来了,他现在不知生死,又不知人在何处,爹娘发现情况的时候,该是何等的伤心绝望?
现在九重天是什么状况?
爹娘还好吗?
他还能想办法回去吗?
一系列困难的问题在脑海中盘旋,子岚急切得难受,恨不得马上寻找办法,可又动弹不得,仿佛连呼吸都浑身疼痛。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感到有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自己身上,他不清楚这是什么,可是疼痛感立刻就减轻了,这感觉就像是沙漠中渴走了一路的人忽然喝到了无尽的甘泉一般,子岚一下子就舒服了许多,而这种冰凉的东西越来越多,不久就贴遍了他的每一个疼处。
借着这点难能可贵的舒适之感,子岚皱了皱眉头,吃力地睁开眼睛。
他的寒病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这个病素来有疾有缓,慢的时候会一口气连续数日,但快的时候来得疾去得也疾,子岚自己也不清楚这回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全都被细致地包扎好了,伤处被清理得很干净,甚至连血腥气都没有,他只能嗅到空气中淡淡草药味的余香。
子岚懵了一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既然他的伤口还能被包扎,那是不是说明他还没死?可是谁帮他治伤的?这里又是哪里?
但他发懵其实也就只是短短一刹,下一刻,他启眸抬头,便看到他先前昏迷时隐约瞥到一眼的那只小九尾狐口中叼着几株灵草,蹦蹦跳跳地跑到了过来。
她见他醒来好像很高兴,忙将草药放到地上,欢快地对他叫道:“嗷呜!”
第7章
小九尾狐正如他之前看到过的那般清灵优雅,她如雪般的毛发莹莹发亮,像这样一只小白狐忽然从阳光下跑出来,跑到他面前,饶是子岚亦不禁失神了片刻。
他这一刻有一点明白了,狼官所说的九尾狐传说中的美。
雪梨见到大雪狼醒来是很开心,窜过去蹦蹦,问他道:“你醒了吗!身体还好吗!伤口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呀?”
子岚看到小白狐一下子跑到自己面前,然后兴高采烈地“嗷嗷嗷”了一通,不由愣了一下,然后尽管吃力,却还是礼貌地道:“我是……九重天狼境狼王狼后之子,名叫子岚。请问这里是何处?是你帮我疗伤的吗?”
此时雪梨眼中所见:
大雪狼:“嗷呜呜呜——嗷呜——嗷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雪梨:“?”
一狼一狐互相对视了一会儿。
周围的白鹿和兔子们紧张地看着他们。
过了片刻,雪梨转头对其他人道:“这只狼……好像不会说话?”
这按理来说是不应该的,刚刚她在这只狼身上感到仙气分明很强,远胜于白鹿和小兔子们什么的,甚至比身为修仙凡人的姑母还强,这只狼受伤这么严重还有这等修为,实在没道理还不能讲话。
可是雪梨对仙境外的世界其实不太了解,她也不确定外面是不是有仙气充沛但是无法交流的生灵,就像无法开神识的仙草一般。
这样一想,雪梨也不确定这只巨大的雪狼是不是真的有灵智了。
一旁的小兔子忧心地问道:“他不会说话的话,是不是有可能会吃肉的?”
雪梨说:“别急,我再试试。”
子岚眼看着小九尾白狐和一只白鹿几只兔子“嗷嗷”“呜呜”地互相嘀嘀咕咕,轻轻蹙起眉心。
这等画面,落在子岚眼中,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九重天的掌星神兽有许多种,每种神兽除了九重天的本家仙境外,在下层仙界也都有自己负责掌管的小仙境。跟上层仙境清一色的同族不同,下层仙境都是各种灵兽小仙杂居在一起,偶尔甚至会有外来的野兽误闯,然后在仙境中慢慢开灵。
众多掌星神兽来历、封神成仙时机、掌星缘由各不相同,文化语言自南辕北辙,起初磨合也很困难。而各个小仙境中的居民自是追随主神兽,说自己主仙境所属的语言,不同掌星仙境掌管的仙境便难以沟通。
眼下这些小动物正在说的语言,子岚在九重天上从未听过。他自幼勤勉刻苦,天资出众,九重天上的语言虽不说全通,可也大致都听过,会说好几门,然而此时听到的他们的话,不同于他所知的任何一种,倒有些像数千年前的旧语,其中还隐约夹杂着上古古语的词汇。
九尾狐在千年前消失,这期间语言已经发生了大幅变化,而五百年前九重天才选定了九重天上的通用语,现在下层仙境中也不是人人会说,若眼前的真是绝迹千年的九尾狐,而他落入的当真是一个九尾狐掌管的仙境,里面的人听不懂通用语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子岚还没有从自己居然见到了九尾狐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或者说,他对自己所处的状况着实还知之甚少。
九尾狐怎么会还在世间?
这里到底是哪儿?
这只小九尾狐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她是唯一一只吗?
无数问题在心中萦绕,但他一低头,看到小白狐给自己叼来的草药,便又是一怔。
这显然是她特意为他寻来的,的确是子岚在狼境中见过的治伤用的仙草,好像还是小狐狸亲手从山里挖的,这个仙境看上去也不是很繁荣富裕的样子,为他找来这么一株仙草,也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
胸腔中有暖流潺潺流过,子岚忍不住觉得感动。看到这株仙草,他身上那么多纵横交错的伤,是谁一点点耐心为他处理的,也就不言而明了。
但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与小白狐狸他们沟通。
子岚斟酌了一下,闭上眼睛找自己身上的东西。
面对仙境间语言不通的情况,九重天上也不是全无办法。
仙人神兽自然有他们存放东西的方式,子岚不久就从自己的神境中找到了他想要的丹药。
这是九重天上沟通用的通语丸,服用之后就可以在彼此不通语言的情况下互相听懂对方的话。只是九重天上不会通用语的人已经很少,子岚不太远离狼境,用的机会不多,他身上只有很早以前以备不时之需放进去的,总共只剩下三颗。
现在弄清楚他和仙境的情况显然是最重要的,子岚立即取出一颗,直接让它出现在口中。
通语丸入口即化,子岚感到喉间流过一丝灵甜,随后,耳朵里传入的声音立刻发生了变化。
小九尾狐正在和白鹿对话。
那白鹿说道:“雪梨,你真要将这只狼留下来治伤吗?”
小白狐道:“是的嗷!他伤这么重,不能放着他不管呀,不然可能会死的。”
子岚听得一愣,他没想到一服下通语丸就听到小九尾狐在和白鹿议论他的事,难免有一丝尴尬。他长这么大,因为寒冰没法离开家太远的关系,还没怎么和女孩子相处过,一时有点拘谨。
但他还是试着再度开口道:“你们好,我是九重天狼境狼王狼后之子,名叫子岚,因为意外落在这里,可否问问这里是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