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花道忽而觉得鼻头泛酸,眼眶也跟着湿润了起来,她有些害怕知道叶上离会怎么想她,是否会觉得她别有用心?即便她的确别有用心过,可这层心思,还是不欲让人知晓。
时间其实很短,却好似过了很长,直到钟花道的眼睛都快干涩了,叶上离才道:“我知道。”
他……知道?!
钟花道惊了,元翎霄也惊了。
叶上离声音轻柔道:“她是钟花道,我一早就知晓。”
钟花道的心口瞬间刺痛,先前的犹疑与担忧,在这一瞬显得非常可笑,铺天盖地的疑问与震惊将她心口燃烧的火苗扑灭,这一刻她才犹如雷劈,定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钟花道不是没猜测过,或许叶上离知道她是谁,他那么多次的表现都让她以为这人是知道的,只是钟花道始终没敢往那方面去想,因为她想不通,若叶上离知道她是谁,又怎么会与她在一起,还说喜欢她?还会亲吻她?
她难道不是他这十年以来一直无法面对的心结吗?
他难道就不怕她有朝一日会将利刃架在他的肩膀上报仇吗?
所以钟花道解不开,便自然而然觉得,这或许是她心中有愧,因为有想要以感情接近,利用对方,寻求对方的弱点杀了他,而产生的臆想,他不知道,他一定不知道。
可他知道,甚至……一早就知道。
那他对她的喜欢呢?是真?是假?
他这么长时间对她的照顾呢?是爱?是愧?又或者……是看她一步步为他所迷,甚至险些心甘情愿放下仇恨,就这么做个陷入爱情的傻女人?
叶上离知道她是钟花道,只是在她知晓他身份后故意装作的惊喜与喜欢全都看在眼里,却不说,他知道‘钟花道’有多恨仙风雪海宫,那‘钟卿’在他面前表露出来的所有亲近都成了极为可笑的愚蠢行为。
他说他不会伤害她,隐瞒,就不是伤害了吗?
“钟姑娘……居然是钟花道?瑶溪山的山主是个妖?!那宫主您还与她……您不可!您这是在……”元翎霄的话还未说完,叶上离便皱眉打断:“她的身份不可外传,还有,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
便是叫元翎霄不许多管了。
钟花道紧咬下唇,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她得多亏了元翎霄道行不算多高,不知她藏在这儿,也得多亏叶上离受了伤无法动用灵力,不知她听到这些话,否则她将是那个一直被蒙在鼓里彻头彻尾的傻子。
元翎霄走了,叶上离一人还站在凉亭里,钟花道与他之间算不上多远,就这么隔着假山看向他,看了许久,越看,心里越凉。
一声苦笑埋藏在心里,她收回了手,也收回了目光,转身的刹那不禁感叹自己还真是有先见之明,五岁便知这世上的情爱都是假象,什么真心,不挖出来,永远都隔着皮肉,看不清。
再抬眸时,头顶的月亮藏入黑云之中,而长生阁,近在眼前。
第86章 长生
长生阁外的确落了一层灰,窗花纹路上的灰尘就连风都吹不下来, 没人打扫, 只有每年的那一天,叶上离会走进这里。
钟花道抬起手的刹那还有些犹豫, 她进去能做什么?双腿不受控制地走向这里, 在知道叶上离隐瞒了他其实早就知晓她身份的那一刻, 她本能地便觉得危险,她不是想害谁,况且也害不了, 她只是想自保,至少在他看尽自己笑话之前, 有一样他在意的, 甚至他惧怕被人发现的事,是被她牢牢握在手心的。
感情,怎么不算是博弈?
他明知底牌,还假惺惺地下注, 他比钟花道想象中的可要阴险得多。
犹豫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下一阵冷风还没吹过来前,钟花道就推开了长生阁的院门,院门没锁,甚至没有结界,叶上离真的很奇怪, 一面不希望她离开指月轩, 一面又放任她自由, 一面不想让人窥探长生阁内的秘密,一面又不加设防,入此地,才是入无人境。
长生阁的院落不大,里头只有一张石桌,两口石凳,院内在仅有的空间内种上了最多的梨树,小阁楼两层高,其实这里也就只能住一人,只有前院,没有后院,阁楼的两旁小径非常窄,里面长了长长的杂草。
阁楼一楼的屋檐上挂着‘长生阁’三个字匾额,很精致,门上没有锁,钟花道只需一根手指轻轻一推便开了,门上的灰尘簌簌往下落,阁楼内无光,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简单的桌椅板凳,高案上的花瓶,还有花瓶里干裂的梨花枝。
一路上了二楼,小楼梯踩起来吱呀吱呀地叫唤,这里非常沉静,不像是有活物的地方,钟花道想不通,就这样一个小阁楼,叶上离究竟在防什么?她还以为看到的会是什么令人震惊之物,却没想到这处就是个废弃的小楼。
二楼只有一个房间,房内摆着床,还结了蛛网,不过这处窗纱别致,是冰蚕丝所做,这么多年风吹雨打都没有腐烂,月亮不知何时又出来了,透过薄薄的窗纱落在房中,浅光从上往下打了进来,乌云散去,挂在墙上的两幅画现在了她的眼前。
钟花道看见画时顿时一愣,轻轻眨了眨眼,才觉奇怪。
画上有个叶上离,两人几乎有七分相似,身着仙鹤入云图的雪海宫衣服,温柔的眉宇间透着几分疏离,他薄唇轻抿,手上握着一把扇子,单手背在身后,画的后方还有一枝松枝探了出来,若非那人是一头银发,她就要当真以为那是叶上离的画像了。
除了这个男子的画像,还有一名女子,女子身穿梨花裙,淡粉色的裙边在时间的蹉跎下已经褪色,她双目明亮,发上戴着珍珠簪,显然这幅画画出来时她年龄还不大,姿势摆得一板一眼,却挂着灿烂的笑。
钟花道微微皱眉,又在屋中找了一圈,没瞧见什么特殊的东西,心里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了。
胡乱猜测的结果,不过是徒劳无功,叶上离不让人碰长生阁的门,说不定是那弟子自己出了差错,或者心怀不轨,却没想到她因为听信了这件事,便以为长生阁内当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想要以此作为与叶上离对抗的筹码,当真是……天真。
出了阁楼,钟花道面色很冷,头顶的月光明亮,甚至遮蔽了周围的星辉,她半垂着眼眸裹紧身上的衣服,才将小楼的门关上,转过身来,便看见站在院子里的叶上离。
钟花道一愣,一时进退两难,张了张嘴,连辩解都不会了。
她有什么好辩解的?真正应当解释的应该是眼前这人才是,将人蒙在鼓里糊弄很有趣吗?看她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摇摆不定很有趣吗?
即便钟花道知道,是自己另有所思,是她自己曾想隐瞒身份报复叶上离,可她依旧不甘心,因为叶上离,始终是害了瑶溪山的人,她要杀叶上离是天经地义,错就错在,她不该将叶上离说的话当真,她不该对他动心。
钟花道的沉默,决定了叶上离要先开口。
他看着钟花道许久,脑海中思绪很乱,长生阁内的风吹草动在对面清雨堂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在发现有人进入长生阁后便动用灵力试探来者的身份,从那风中闻到了含着指月轩内燃香的妖气,他就知道是钟花道进去了。
本想阻止,却也没什么好阻止的。
长生殿里的东西没什么见不得人,那不过是他留给他师父的最后一处清净地,既然他喜欢钟花道,便没什么是他可去,她不可去,他知晓,她不能知晓的。
于是叶上离轻叹一声道:“我还没想过,太早带你来这儿,既然你自己来了,那边当是你见过了。”
“什么?”钟花道微微皱眉,垂在身侧的手握紧,这人装什么?他既然出现在长生阁,便应当知道她方才听到了什么话了吧?
叶上离的目光朝二楼的窗户瞥了一眼,道:“这是我师父生前所住的地方。”
他师父?
叶上离继续道:“我师父……是风叔的表妹,他们曾定过娃娃亲,风叔被乙清宗选上时,我师父跟着他去过乙清宗的霖竹斋,她曾住在你住过的院子里,霖竹斋竹丛后院墙上开着的小门,便是因为她年幼时怕黑,晚上要偷摸着要和风叔睡在一个屋子。”
“她对气修没兴趣,她只认风叔,不过风叔一心想着修道,没有顾忌与她的婚约,在我师父家里对风叔家催促时,风叔退了这门亲,从那之后,我师父离开乙清宗境内,入了雪海宫,拜了……拜了师尊为师。”叶上离的声音顿了顿,提起这些陈年旧事,似乎没有他记忆中的那么难受。
曾经在乎过的一切,在后来的修道之路上渐渐被抹平,久而久之,他就不在乎这些了。
钟花道不明白叶上离为何要与她说这些,她也不想知道他师父年轻时在感情上受过的坎坷,她甚至有些受不了叶上离对她还是这般风轻云淡,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淡然,她想撕开他脸上的面具,想剖开他的胸腔,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想,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于是钟花道撇过头,低声带着呵斥地道:“够了!我不想听!”
叶上离一愣,他定定地看着她,像是不明白钟花道没来由的怒意,于是试探性地问了句:“卿卿姑娘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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