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从他被人扯松了的衣领处往里看去,便不难发现他身上遍体鳞伤。
姚玉容以往的想法很消极,她总想着“我没有办法改变学院的教育,这些人以后都会是我的障碍,我的敌人,完全没有深交的必要”,即便面对着青叶,小怜的时候,她也是演戏居多,从不敢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有面对红药时,才心思略感复杂。
但现在,她却发现了一个可以真正信任的人——她与十六的目标,竟然是一致的!
连带着,她觉得初七也可以改变。
她愿意释放善意,愿意主动敞开自己的心扉——不过,当然,即便如此,在月明楼内,所有的一切都必须慎之又慎。
姚玉容可不会傻到立刻将一切都说出来。
为了安全,必须相互试探,小心接触……
这么想着,她松开了初七的下巴,低头从衣袖里拿出了伤药。冉初七却没有再把头低下去,他愣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孩握住了他的手臂,动作轻柔的撩起他的衣袖,看着那些淤青擦伤,微微蹙起了眉头。
“十六。”
她叫了一声。
凤十六慢慢的走了过来,“做什么?”
他语气生硬道:“你管这个冉院的人去死?”
他明明很关心他,可是,却因为害怕自己的关心为他们两人带来灭顶之灾,而不得不用最尖刻,最冷漠,最伤人的态度去伤害自己最重要的亲人。
想到这点,姚玉容不禁觉得有些萧索。而察觉到冉初七因为十六的话而畏缩的抽了抽手,想要把自己的手臂从姚玉容的手中抽离,她叹了口气道:“你少说两句吧。”
她将药瓶递给他,说:“帮我打开。”
十六皱着眉头,似乎很不耐烦,很不情愿的打开了。他朝着姚玉容递了过去,她却没有接,而是直接在他手中的药瓶里轻轻挖了一小块药膏,然后轻柔的在小男孩的伤痕处涂开。
“痛吗?”她小声的问道。
冉初七呆呆的看着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又猛地摇了摇头。
他乖乖的让姚玉容上完了药,凤十六也沉默不语的站在一旁,好像变成了木头一样,给她拿着药瓶。不过,姚玉容让他少说两句,他似乎就真的听话了。可是他的面容,却仍是烦躁的,不悦的,好像非常不情愿一样。
姚玉容站了起来,蹲的久了,头脑有些晕眩,她往后踉跄了一步,下意识的抓住了十六的手腕,这才稳住身子。
十六扶了她一下,这才开口道:“没事吧?”
姚玉容朝他笑了笑,“没事。”
她又看向仍然盯着她的冉初七,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口上却说:“你呢……有点像我们惜玉院里养的兔子。以后若是再有谁欺负你,你就来找我,知不知道?”
冉初七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姚玉容这才笑了,“那么你就叫我姐姐,叫他哥哥——这是我的搭档,我叫流烟,他是凤十六。”
小白兔一样的小男孩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才终于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流烟姐姐……十六哥哥……”
姚玉容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夸奖道:“真乖。”
他们一起离开之后,凤十六才问道:“你为什么管他?”
“他很像我们院子里的兔子,”姚玉容依然是这个说法,“就当在学院里养了只宠物,不行吗?他应该比兔子更好玩吧?”
“所以,你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想要欺负他?”
姚玉容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第九章
冉初七有人罩了。
尽管这地方的人不会明白什么叫做“罩”,但人们却知道,有人出面保护他了。
麒初二算得上是二年级生中的小霸王,他不服气的去找冉初七的麻烦,然后被凤十六打了好几次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碰他了。
可是不打他,却不能说明就没有别的法子欺负他。比如说孤立他,无视他。因此冉初七一下课,就跑到外头来,去找姚玉容。
他很喜欢待在她的身边,因为她会保护他,会跟他说话,跟他笑,可是让他有些不安的是,她的搭档总是与她形影不离。而那个人——似乎并不喜欢自己。
对于凤十六对冉初七表露出的嫌恶,姚玉容觉得凤十六装的实在太过火了一点。
也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太想跟自己的弟弟划清界限,免得引来怀疑,却难免因为年纪尚幼,经验不足,显得有些用力过猛。
毕竟,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又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反应如此之大?
姚玉容只得问他:“你是不是跟初七有什么关系?”
凤十六愕然道:“什,什么?我跟他怎么会有关系?”
然而这个反应,姚玉容觉得如果学院里的老师们真的起疑了,他简直一下子就暴露了。她只好旁敲侧击的提醒道:“那你为什么对他这么讨厌,反应这么大?你平常都很少理人的,为什么单单对他态度这么不同?你们无缺院里……凤院和冉遗鱼院有什么过节吗?”
“……那个垫底的院落有什么资格和凤院结怨?”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觉得奇怪嘛。”姚玉容努力给他一个可以顺理成章释放好意的理由,“你不觉得初七很可爱吗?白白嫩嫩,又软糯软糯的,像只兔子。而且又听话,又乖巧……总是被人欺负,也很可怜啊,你就不能对他好一点吗?”
“……有什么意义?”十六低垂着眼睫,低声道:“以他的软弱,最后一定会死。”
“不会的。”
“会的。”
“不会的。”姚玉容斩钉截铁的回答了他。“十六,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所以我们能把握的,只有当下。”
但尽管如此,再见到初七的时候,十六还是一副漠然的样子,虽然不会再像以前那般皱起眉头露出厌恶不耐的模样,却也依然十分冷淡。可冉初七却已经能大大的松上一口气了。
他与姚玉容待在一起的时候,凤十六的不言不语,能将他的存在感淡化到极致,稀薄的几乎能让冉初七偶尔忘记,还有这么个人在一旁。
没有了这份压力,初七一下子就放松了许多。
而二年级结束之后,所有的孩子们都可以说得上是粗通文墨了,正常的读写已经没有了太大的问题,其余额外的书文阅读,则由各院的兄长姐姐们督促补充。
冉初七也到了要寻找搭档的年纪,姚玉容本以为他会遇见困难,没想到他居然很快就定了下来——是娴玉院的紫萝。
之前红药说过,不要与欢玉院的人说话,因为她和欢玉院的芳洲水火不容,乃是劲敌死仇,而不要靠近娴玉院,则是因为红颜坊的娴玉院,地位大概等同于无缺院的冉遗鱼院——乃是食物链的底端。
因此,姚玉容有些担心的猜测,初七与紫萝,与其说是一拍即合,倒不如说,他们其实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说红药与凤十二是两尖相遇,这两个,恐怕就是两个小可怜抱团取暖了。
姚玉容见过紫萝,那也是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子,显得很是胆小怯懦。
但将来会遇见什么事情,就连姚玉容自己都不知道,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帮助初七了。
到了三年级,搭档进行了登记,基本上已经稳定了下来,轻易不能再变动了。
女孩们开始学习厨艺,女红,美容知识以及分辨草药毒物。男孩子们则开始打熬身体,加入了“体育课”的概念。
他们在院子里上体育课扎马步的时候,女孩子们则要前往学院后屋上厨艺课——做出来的东西,据说最后都要由自己的搭档吃掉。
刚刚准备上第一节课的女孩子们听到这条规矩之后,只是吃吃笑闹,并没有当做一回事,但姚玉容是个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月明楼的人,因此老师说的话,她字字留意,步步当心。
不过第一堂课,她们学做的东西很是简单——蛋羹。
一看是水煮蛋,姚玉容心下稍安——她前世会做的饭菜不多,水煮蛋恰好就是其中可能最熟练的一道。
一切都十分顺利,顺利的简直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的有了被害妄想症。
她们的课程被安排在上午最后一节,男孩们必须先吃完女孩们做出的食物,才能去吃学校准备的午饭。
他们必须吃的干干净净,如果有所剩余,午饭减半。
于是一些女孩子们拿捏不好放盐的分寸,就尽量少盐,或者无盐,毕竟口味清淡一些起码能够下咽。
但这种小聪明并没有持续很久,大概是事不过三,到了第三次的时候,负责教授男孩们武艺的无缺院的教官会在他们之前一一品尝,如果口味淡到几乎没有盐分存在,又或者到了现在还放盐放到令人难以下咽,一对搭档必须同甘共苦,一天都不能吃饭。
好在姚玉容一直都没有偷工减料过,她发挥十分稳定,那个教官尝过她手中的蛋羹之后,抬头瞧了她一眼,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