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自笑道:“那你一定很生气了。”
姚玉容却猜到了什么:“有人跟你说,是我要放你走的?”
“不然我绝不会走。”狌初九似乎担心她发怒,立马回答道:“我以为是你想救我,怕我留下你要生气,但我走了之后,越想越不对,便干脆回来找你。若是你要我走,那么我还可以在走之前,再见你一面。若不是你要我走……那正好,我还可以回去。”
听了这话,她怔了一下,半晌才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的笑道:“你倒是……想的周全?”
“那么,我该回去了。”
“回去那里?”
“牢里。”
“……”姚玉容默然了片刻。然后道:“我虽然没有下令要放你走,但我现在的确并不想叫你回去。”
狌初九瞪大了眼睛。
“咦——?”他不知所措的呆了片刻,然后道:“哦,你是需要我当个诱饵什么的?”
“不是。”
“那你是需要我死之前再做些什么?物尽其用?”
姚玉容觉得头有点疼了。
“你为什么总是‘死’‘死’‘死’的?谁要你死了?”
“不是你说的吗?”狌初九仿佛大受委屈一般的叫了起来,“你说,让我去死之前,会告诉我!”
姚玉容使劲的回忆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道:“我说的是我没有说要你去死,你就不能死!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狌初九很干脆的道:“想你怎么让我死。”
“我不想让你死。”姚玉容长叹了一口气,“我想让你活着。”
狌初九似乎大受感动,“……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我是说真的!”她走上前去,站在了狌初九的面前,皱着眉头,万分不解,“你不信我会保护你?”
然而狌初九沉默了片刻,却回答道:“我信。但是……不值得。”
“什么不值得?”
“我不值得。”
“不值得什么?”
“不值得你……弄脏你的手和心。”狌初九皱着眉头,一字一顿道:“你一直都是很干净的。我这些年在官场,虽然没怎么认真的做过几件事情,但也知道了许多规矩……你之前在月明楼的时候,便从不肯去做脏事。进了谢府,更是远离这些俗务,后来进了皇宫……有谢籍在你身后,你便更加的清高。你只做对的事情,惩罚坏的事情,只亲近好的人,厌恶坏的人。你从不结党营私,从不为了一己私利,滥用职权。无数的人眼巴巴的捧着银子,想要供你驱使,你却还会嫌弃对方银子不干净,看都不看一眼。你就事论事,不论亲疏,只讲道理。别人都怕你,恨你,却也敬你,爱你。”
姚玉容心想,这说的是我还是包青天啊……好像我有多难以接近一样……我自认为我挺好相处啊……你说的这种人,很容易死得很快啊。我能活到现在,果然是因为有挂吧……?
她轻笑了一下,不知怎么解释,干脆直接回答道:“反正我不会让你死。”
狌初九追根究底道:“为什么?”
“因为我会不痛快。”
……
凤惊蛰抵达南秦都城时,十分怏怏。
这颠簸了一路,他忽然觉得这皇宫外头,也没什么好看的。沿路的风景看多了,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花花草草,鸟兽树木,没有什么意思。
他忽然很怀念北梁的皇宫,那里起码有他熟悉的一切——还有话本。
随身带的话本都看完了,而且还都是现下最新最流行的,其余的话本他又看不上眼。
陷入了文荒中的前杀手感觉内心无比的空虚。
他听说已经抵达此次行程的终点时,已经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好些天了。
谢籍原本就传言是个十分高傲的人,于是他面无表情,眼神涣散的样子,看起来简直目中无人极了。
他问:“在城外迎接的乃是何人?”
随行的宦官便回道:“乃是南秦的大将军。”
“岂有此理。”凤惊蛰冷冷道,“朕以国礼来访,不是兵败被俘至此,南秦帝难不成是要端坐在大殿中等我前去拜会?自然是要他亲自来接!”
他的话有未尽之意,毕竟若是直接说出“不知礼节,不愧是伪帝逆朝”这样的话,南秦说不定就直接派出大军怒歼了他们了。
但国礼——凤惊蛰虽然说得振振有词,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套流程似的,可几百年来,还真没有一国国君打个招呼说要来见个面,就真的直接跑去敌国都城的。
这得是心多大!?
若是两国实力悬殊,这又得是多瞧不起人!?
但形式就是比人强,北梁的帝王依仗在南秦都城外止步不走,简直像是一支宛若尖刀的军队,兵临城下了一般,叫人心惊肉跳。
南秦的文武百官,本来是非常不情愿让自家的帝王出城亲迎的,但北梁的礼官一来,一念带来的礼单,那贵重丰盛的叫人实在是坐不住。
凤惊蛰瞧着城门大开,里头抬出了一长列另一队帝王仪仗,轻轻的扯了扯嘴角,终于又感觉到了一丝趣味。
“啧,有钱就算是皇帝也能使唤啊。”他似笑非笑的坐直了身子,心想,“还好谢安很会赚钱。”
“就是不知道这一趟带来的这些钱,够我玩到什么地步?”
第一百五十八章
姚玉容发现, 旁人对她似乎有着什么奇怪的误解。
她已经非常明确的表态, 她不会放弃狌初九了,可是,他看起来却并没有安心。
他的笑容,甚至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勉强, 就差没在脸上明明白白的写上“人间不值得”五个大字。
因为觉得他的情绪很不对劲, 姚玉容一直守着他,连晚饭都是叫人送进房里——她看着他格外沉默的样子,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模模糊糊的, 好像她如果一不注意,他就会自刎而死, 不肯拖累她。
这样的想法实在太过自恋和自以为是了,但姚玉容就是放心不下。
然后到了晚上, 封鸣苍白着脸上门请罪了。
向来坚韧挺拔如剑一般的女子,第一次直挺挺的跪在了姚玉容的面前, 二话不说便伏地而拜, 哑声道:“此事皆是我一人的主意, 与任何人无关,请安公子责罚。”
姚玉容:“……”
她眉头一抽,分外头疼的按住了额角,牙疼般的嘶声道:“你们是觉得我现在事情还不够多吗……?”
瞧见狌初九好像也想站起来, 她忍不住大喝一声:“你给我坐着!”
狌初九身体一僵,坐在原地低着头不动了。
姚玉容坐直了身体,瞧这一室寂静, 长长的叹了口气。
终于,她慢慢道:“我前几日,日日都去看你,却一直没有说话。你知道为什么么?”
狌初九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姚玉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出了这种事情,我当然生气。我第一反应是,按律当斩?”
狌初九垂着眼睛,一言不发。平时皮的飞起,这种时候却也不敢再没心没肺的玩笑。
“但是后来我就明白了。我想去看你,并不是为了什么在你死前多见几面……我每次见你,我不想你死的念头就会更加清晰。可是你毕竟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如果一开始就跑去跟你说我一定力保你无事,未免也显得我太重视你了!你若是不吓一吓,不警醒一点,我就算护得了你这一次,你日后有恃无恐,更加放肆又该如何?”
“结果你们倒好,你们倒好……我要吓你们,你们却是一点不怕,饶都没求过一个,就一个个直接来找死,骨头真是硬的很,反倒是把我逼住了。”想到这一点,姚玉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但我不要你死。就算你按律当斩我也不要你死。你和封鸣,都听清楚了没有?我不会放弃你。”
她说完之后,屋内一片死寂。
封鸣突然默不作声的朝着她狠狠叩了三个头,然后拔出了腰间的长剑,起身便要往自己的脖颈上划去,姚玉容顿时瞪大了眼睛,拍案而起,又急又气道:“初二!”
她话音未落,一道劲风便自屋外隔着紧闭的房门打入。麒初二站在门口,但并不仅仅只在戒备自外而来的人,他显然也一直在警惕屋内的情况,此时才能如此及时的做出反应。
封鸣背对着门口,正好被拍个正着,她情绪激荡之下,全无防备,往前一个踉跄,手中的长剑便脱手而去,“锵啷”一声,掉落在地,人也跌倒在地,不住颤抖。
麒初二立即推门而入,戒备的望着她。
姚玉容也被她方才的行为吓了一跳,不由得恼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封鸣低着头,趴在地上,急促的喘着气,却不肯抬头。
狌初九却笑了起来。他走了过去,蹲在封鸣身旁,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她连我都不肯放弃,难道会放弃你不成?”
封鸣的肩头不住地颤抖,却没有说话。
见状,狌初九摸了摸她的头发:“看吧,我就说,她值得吧。”
永远都不放弃自己属下的首领,是多么的令人甘愿为她赴死啊。
狌初九和封鸣,比姚玉容,麒初二还有凤十六他们大一些。在月明楼内,他们更能体会到,他们不过是被当作工具养大——即便是最为出色的那一个,也随时都可以被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