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婶抹了把眼泪,将切好的葱花洒进了锅里,又倒了点香油进去,放盐调味,熄了灶里的火,再将锅里的面添进碗里,然后捧着大瓷碗小心翼翼地往外头走。
走到里屋的门口时,她听到了儿子稚嫩的声音。
“……爹,你在听吗?”
“嗯,爹在听呢,你说吧!”
“……爹,后来小胖就扇了我一耳光,我头晕,就摔地上了,不知是谁踢了我几脚……后来我看到石娃子踹了我一脚,山虎,山虎和肥蛋也各踹了我一脚……我,我就掉下去了,呜呜呜……”
芳婶捧着大瓷碗愣住了,两手也不觉得烫了。
“爹?爹……爹,你去哪儿?”小锋不安地叫了起来。
门帘轻晃,男人从里屋走了出来,接过了芳婶手里的大瓷碗,“芳?芳儿?”
芳婶回过神来,将手里的面碗递给了男人,却冲进屋里朝着儿子大吼道,“是那帮天杀的把你踢下天坑的?那你怎么跟我说,说……是你自个儿掉下去的?”
瘦弱的小锋见了母亲声疾厉色的模样,顿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我不敢说……我说了你又要去跟人家吵,呜呜呜,然后人家还会骂你命硬,克死了我爹我爷爷我奶奶,现在还想克死我……呜呜呜,他们还会骂我,说我是野种,呜呜呜……”
芳嫂一怔,心脏像突然被人狠狠地一把捏住了似的,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消失的小村庄2
听了小锋的话,芳婶勃然大怒,作势就要转身出去找那几个熊孩子的麻烦。
男人一手稳稳地端着汤碗,一手拉住了芳婶。
她转过头看向他,他朝她笑笑。
也不知怎么的,在她心头燃烧着的那把火突然就熄灭了。
“小锋,来,快试试你娘给你煮的双蛋面,还放了香油呢……唔,真香,快吃了吧!”男人温和地看向小锋,微笑着说道。
空气中飘来了浓郁的蛋香,还混着芝麻油的香气,小锋不由自主地就舔了舔嘴唇。
男人坐在炕床边沿,笨拙地喂孩子吃面条。
芳婶欲言又止。
——那是家里最后两个鸡蛋了。
可转念一想,小锋也好几天没有正正经经地吃过一顿饱饭了,再看看孩子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她又有些心疼。
小锋风卷残云一般吃完了一海碗双卧蛋的面条,芳婶上前接过了碗筷,对男人说道,“……他爹,我再给你煮一碗面吧?”
男人没说话,站起身去外头院子里把自己的牛仔包拿了进来放在炕桌上,然后拉开了拉链,将里头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这是给小锋的,玩具,书,书包,衣服……这是给你的,衣服,皮鞋,围巾,这是枕头套,这几包糖果你收着,大过年的家里来了客人也好招呼……”
芳婶和小锋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炕桌上那堆花花绿绿的东西,简直惊喜到不敢相信!
男人看着她们,笑道,“别让小锋吃太多糖,那玩意儿吃多了牙会坏……我去外头集市上称点肉买点儿菜回来,晚上我们好好吃一顿……”
母子俩傻傻地点了点头。
男人出了门。
小锋说道,“娘!你快掐掐我的脸……我爹真回来了?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芳婶又好笑又好气地伸手拧了儿子的脸蛋一把,嗔骂道,“……小笨蛋,他不是你爹是谁?”
小锋“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芳婶一愣。
刚才她没用力呀!
“呜呜呜……我爹回来了,我爹回来了!以后看谁还敢骂我是个野孩子……呜呜呜,谁再敢骂我,我,我就让我爹活撕了他们!”小锋抽抽噎噎地说道。
芳婶心里顿时一松,“卟哧”一声笑了起来。
她用粗糙的手摩梭着那件红灰格子围巾的纯棉质地,心中也和儿子一样,充满了欣喜。
家中有了男人,至少生计不愁了……而且她以后再出门,也不怕别人指指点点的了。
“叩叩叩。”
有人在外头拍打着院子门。
芳婶和小锋在村子里过得不怎么好,连带着平时也没人愿意和她们来往。
那么,是谁在敲门?
芳婶匆匆将那块围巾对折好,包在自己的头上,将围巾两条的尖尖部分在自己的下巴处打了个漂亮的结儿,然后脚步轻快地走到了院子里,打开了大门。
“哟,他,他芳婶啊,不一样了啊!戴着个红围巾,变,变漂亮啦!”
来人是村里的老鳏夫马老汉。
此刻,马老汉正色迷迷地看着她,不但结结巴巴地赞美着她,甚至还想伸出手,摸一摸芳婶的脸蛋。
一看到马老汉,芳婶就变了脸色。
“呸!快给我滚!”她毫不客气地骂道,“……快滚!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马老汉一愣。
“我男人回来了!你要是不想死,就滚远一点儿!”芳婶骂道。
马老汉又是一愣。
“你,你男人?你……你有男人?”马老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道,“是,是哪个瞎了眼的,愿意要你啊,还,还肯帮你养那个,那个……那个小病秧子?你,你唬人的吧?”
“呸!你才瞎了眼!是小锋的亲爹回来了!”芳婶叫嚷道,“要不你就在这儿呆着,等着瞧他回来收不收拾你……”
马老汉一听,更奇怪了,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说……你那个,那个死鬼男人回来了?你哄鬼呢吧你,你男人,早死了!”
“你们家的人才死了!全死光了!”芳嫂大怒,骂道,“用不着等我家男人回来,现在我就弄死你!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说着,芳嫂顺手抄起了方才洗衣用的捣衣棒,不由分说就朝着马老汉打了过去。
马老汉猝不及防的捱了几下子,疼得嗷嗷叫,连忙转身想逃走……
可这么一转身,他就愣住了。
一个身高大的黑壮男人正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马老头,他站在门框的阴影里,五官被遮掩的模糊不清,虽然看不清面容,却不由自主地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马老汉不由自主地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啊!!!”
他突然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然后整个人就瘫倒在地上!
芳婶有些不明白。
她惊诧地看着马老汉瘫软在地,然后又像见了鬼似的,一脸的惊恐……
过了好一会儿,马老汉好不容易才手软脚软地爬了起来,忍不住又朝着男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啊”的惨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逃了。
男人慢吞吞地走进了院子,将手里拎着的酒,肉,菜放在石桌上。
芳嫂呆了半晌,手里的捣衣棒“咣当”一声跌落在地上,然后呜呜地捂着脸哭了起来。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二贵!你这个死鬼!”芳嫂哭着叫骂了一声,扑进了他的怀里,死命地用拳头捶打着他,继续哭骂道,“……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啊?呜呜……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不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
男人笔直地站着,任她打骂,一句话也不说。
院子外头突然响起了喧哗声,似乎有人跑来跑去,还有男人们大声叫嚷的声音,孩童们哭闹的声音,女人们喝斥孩子们的声音。
芳婶自动自觉地停止了哭泣。
“……外头怎么了?”她抹了一把眼泪,疑惑地问道。
外头突然有人惊惶失措地大喊了起来,“……不好了不好了,马老汉死了!马老汉死了!”
芳婶一愣,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马老汉死了?”她不可思议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根捣衣棒。
刚才,她就是用这根捣衣棒狠狠地捶打了马老汉几下……难道说,马老汉不禁打,被她捶了几下子以后,就死了?
芳婶抬起头,看向男人。
男人神色莫明。
她心里一急,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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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知道村里哪儿出了事,这也不难。哪儿人多就跟着往哪儿挤就对了……心急如焚的芳婶跟着三三两两的人,朝着祠堂的方向匆匆走去。
祠堂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堆的人,众人都在议论纷纷。
后头的人想挤到前头去看个明白,前头的人却不愿意放弃看热闹的机会,几个妇女甚至为此吵闹了起来。
芳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挤进了前排。
果然有个人以一种十分奇特的姿势,面朝下趴在地上,而且一动也不动的……看衣着,确实有点儿像马老汉。可是,他的手脚关节均以一种违背规律的怪异姿势摆放,而且身体周围水迹斑斑的,像是他摔了跤以后,又有人朝他泼了水似的……
旁边有人议论纷纷的。
“马老汉这是怎么了?刚我还看到他笑呵呵地朝村东头走去,才过了十几分钟他怎么就……”
“他是被淹死的……真的,我和二虎娘亲眼所见呀!”
“胡扯吧你!他在祠堂门口被淹死的?你,你找个能淹死人的地方出来给我看看?别说祠堂这儿根本就没有水塘,就连水缸水盆都没有……你说马老汉是淹死的,这不扯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