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卑不亢,自带一身气度,明显是个上位者。
即使到了厅堂里,死气仍旧浓郁,但周边的盆景反而生长的越发茂盛了,只是枝条尖端新生出来的嫩芽不是纯然的绿色,而是夹杂着黑色的油光。
那女子仍是不摘帽子,抬手请来访的二人落了坐。白卿一边把玩着手上的扳指一边道:“既然阁下在接到议和的书信后便快马加鞭来了安阳,想必是赞同的罢,只不过……还有些条件要提?”
那女子失笑道:“国师大人快人快语,但在下不过一介信使,究竟能不能和谈可不是我能决定的。”
她的目光在白卿手中那十分明显的暗红色戒指上划过,接着道:“多摩自来没有侵占他国领土的野心,只要大齐不强行出兵阻拦我们对于那两个部族的制裁,我们就绝对不会踏过边境半步。”
“制裁?”铃仙很给面子的追问道。
“不错,那两个部族之人,不论男女老幼,身上都背负着罪孽,只有鲜血能够洗清。”
铃仙眯起眼睛,不再追问。国与国之间没有通用的律法,就连杀人偿命都不是普世的公理,其中尤其这多摩国,格格不入,与世隔绝,偏偏又让谁都难以忽视。
多摩国的原名冗长难记,摩原本该是魔字,后来为了防止文书交涉时太过难看才改了。
因着他们总是在战场上驱使异兽,或者使用诡谲的法术,所以其他人都对其敬而远之,就连玄门中人都几次三番误以为他们是和魔族勾结。
但事实并非如此。
这多摩国其实和大齐的南疆十二部一样,都是由分散的氏族构成,而这些氏族的生活习惯各异,信仰的图腾也千差万别,虽然名义上各氏族会每年派出一名长老去参加议会来决定整个多摩国未来一年的策略,但多年来内战不断。铃仙自来到这太清大陆二十余年,这还是头一回看到多摩国对外用兵。
宽大的兜帽转向铃仙的方向,似乎对她十分感兴趣,半晌之后似乎并不能通过观察得到想要的结论,便接着道:“白象部和腾蛇部,常年游移在大齐边境,他们的习俗二位该有所耳闻罢。”
“暴戾狡诈,野心勃勃。”白卿这样评价道。
“呵,若他们只是这般,倒和我们多摩无关了。可是那两个部族会在女婴降生时将其溺毙,久而久之男多女少,又从其他地方掳掠女子做奴隶来生育子嗣。我国边境的几个氏族,便深受其扰。”
铃仙静待着她的后文,这太清大陆民风同大世界的隋唐时期相仿,玄门内因着资质差异同男女无关,倒是极少有重男子而看轻女儿的世家,但民间便不是这般。特别是以务农渔猎为生的贫瘠之地,连着剩下女婴的,抛弃或者卖掉都屡见不鲜,亲手杀死的也不在少数。
那南疆的两个部族,常年来在边境游荡,以其生存环境之恶劣,这种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若说是原罪,却也不是夸大其词。
☆、恐吓
接下来的话,其实那信使就算不说, 铃仙也猜得到。无外乎就是那两部中会有一些利欲熏心的人贩子, 去多摩国边境劫掠拐骗一些女孩子回去奴役摧残。
在大世界中,法治社会里,行为严重的人贩子一样是要判死刑的, 所以多摩国为此直接用兵, 似乎也并不算太过分。
“可就算如此, 也不至于屠尽白象腾蛇二部的所有人罢, 毕竟女子和孩童都还是无辜的。”铃仙道。
战争这种事,可从来不是谁有理,谁师出有名,便可以为所欲为。
“都是帮凶,若是哪家买了或者分到女奴,恨不得左邻右舍都帮忙看守,一旦落入那等境地,别说逃跑, 连自尽都困难。”
“既然跑不掉, 这些事你们又是如何得知?”铃仙仿若是在闲话家常一般追问道。
她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在这事上能说服对方,但是总能套出些消息来。
“你是想问, 既然那样插翅难飞,那被掳去的姑娘是怎么逃回去的吧?”那女子的笑意有些悲凉,“因为总有些姑娘和我一样——得到了神祗的注视,用自己为代价换取短暂的力量,将同伴们的哀切和仇恨一道带回故土, 现在我们的诉求只是复仇而已。”
铃仙挑眉不语,被他们作为图腾所信仰的神代之兽,不会无条件的给予帮助,却也绝不会坐视自己的信徒被欺凌。白象腾蛇二部,可以说完全是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
“如果你们大齐不给罪孽深重之人以庇护,这种制裁绝不会跨越边境,毕竟……我们还是尊重其他民族的信仰的。”
铃仙似笑非笑地低头抿了一口半冷的茶,随后给了白卿一个眼神。
“虽然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可如果是目的不纯的探子,可就不一样了。”白卿冷冷地撂下这样一句话,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抬手凝结气劲,一道剑风直指着那信使的方向。
这变故来的太快,那信使似乎要展开手中的羊皮卷做些什么,却根本来不及,偌大的兜帽被剑风直接划破了,披散在脑后,露出里边犹自带着惊疑的面容来。
“你根本不是一个小小的信使,而是多摩国中某一部族的长老,或者至少也是个祭司罢。”
白卿言之凿凿,那女子面上的惊疑逐渐平静下来,笑道:“不愧是国师大人,您说的不错,但是这次出行,由在下来充当这个信使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碰巧在下有一位故人身在安阳,顺势想要来探望一下罢了。”
她如今倒是没有什么刻意隐瞒的必要,仅凭那装束,便知身份有异。只见她虽然面容姣好,但是一头青丝被剃掉了半边,另一侧的直接覆盖了过去,隐约可见头皮上有深棕色的刺青,都是一些不明意义的复杂图案。额头和眼周都用青色的颜料勾勒出藤蔓一般的纹章。两只耳朵上都带着硕大的耳坠,一颗是蔚蓝色的宝石,另一边则仿若是同细碎的骨头拼成的笼子,其中隐隐有一个被黑雾包围着的活物在不停的扭动。
她站起身来,躬身行了一礼道:“那么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供奉大母神的祭祀,称呼我为花镜即可。我此次来访大齐,带来了一个身份很特别的人,这也是我们议和的诚意。”
她轻轻打了个响指,可是……
什么都没发生。
白卿和铃仙对视一眼,这种场景,看着都只觉尴尬。
花嫣面色凝重起来,惊疑不定地又重复了两次,这才猛地站起身来。“不好,狸奴这是自己醒了过来,直接去寻她的父亲去了!”
————
先皇还停灵在太和殿内,安王这几日倒是没有别的动作,除了给先帝守灵之外,便是在王府内闭门不出,甚至连夜间来寻他想要谋划后路的幕僚都一概不见。
悲痛也是真的悲痛,可若说因此便真的生无可恋却远远不至于。
自从在南疆时,虽然始终没有真的爆发战役,但安王一次夜间巡视的时候,突然被一只看不清身形的野兽袭击了,那野兽通体漆黑,凭空出现,一爪没能打中就腾挪跳跃着窜进了密林深处,纵是派了大量人手去寻,可半点踪迹也没找到,连泥土上的爪印都看不到一个。
当天回营帐之后,安王很是发了一通脾气,连只野兽能都随便袭击主将,若是敌军来犯,那还了得?
后来自然是加强了戒备,又派斥候去探查那两部的蛮人是不是开始驯养野兽派到战场上来,然而也没什么结果,那来去无影的野兽,也没有再出现过。
战事当前,安王也不好拿捏着此事没完没了,也就撂下了。只是在拔营回来之前,有当地部族供奉的两个舞姬要来献舞,正当她们娉娉婷婷地掀了帘子要进来时,安王一眼就看到那漆黑的营帐外头,有两只绿油油的眼睛充满恶意地盯着自己。
再定睛一看,那双眼睛却凭空消失了。
安王被惊的兴致全失,当即将来人都遣退了,之后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杯弓蛇影的状态,即使回了安阳,仍旧不时能感受到有恶毒的视线在看向自己。
只有许离在他身边的时候,这种没来由的惊恐才会稍微消减。
安王思来想去,也只能理解成是太子行了巫蛊之术来害他,所以如今既然他已经登基为帝,自己对他的威胁也几乎不存在了,他大约就能放自己一马,这才没有强留许离,让她跟着上峰住到了国师府去。
然而这两天,被人日夜紧盯的感觉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还越发严重,甚至前一天晚上在睡梦中,还看到一只皮肉腐烂,一张口就仿佛脸颊都被撕裂一般的黑豹在他身后紧追不舍,还口吐人言,只是说出的词句他根本听不懂。
那种不知是生啖多少血肉才积累出的腐臭,即使到他清醒过来,仍然在他鼻间萦绕不散。
而这第三日停灵,在太和殿中,他竟然又嗅到了这味道——就在先皇的棺木后。
安王惊恐万分,只能假装晕倒,后来推脱身体不适便回了府。
“还是写封书信……不行,得亲自去!去把许离接回来,或者请国师来看看我究竟是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他口中絮絮叨叨,低头便冲进了屋内,打算换下孝衣就去往国师府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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