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跟前一个伺候的杨婆子不大放心,摸着眼角的湿痕始终坚持在里头站着。
罗公远静静看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房里一时静下来,死气浓重,房中的两盆花也在这两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
杨婆子看着房里的白衣男子慢条斯理的走近床榻,背对着她撩开纱帐,露出床榻一角一截瘦骨嶙峋的手臂。
那截手臂太瘦了,上面还有血斑,像是皮下的血肉正在被什么溶解。
罗公远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以一种作壁上观的淡漠意味审视她。
床上的少女双眼凹陷,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神采,她闭着眼睛,已经没有力气再发抖了,只是指尖偶尔还会动一下,瘦削的下巴尖锐了好几圈。
杨婆子见到纱帐里头露出来的枯瘦人影就忍不住哭出声来,拿着帕子捂住脸低声啜泣。
床边淡淡传来一句话,“人还没死,你哭什么丧?”
语调略有不耐。
杨婆子立即收声,扑通一声重重跪下来,砰砰磕了好几个响头,红着眼眶道:“求求罗仙师一定要救救我家宛娘子,她从小就爹不疼后娘不爱,从小不知遭了多少罪才长大,如今竟然还要受这痛苦,她才十六岁啊……她阿娘若泉下有知,怎么能闭眼啊!”
说完又抑制不住的用帕子堵上了嘴,一点声也不敢发的独自哽咽。
一个凡人的孩子,才十六——他缄默的表情隐含讥诮,她做的事情,可不像是只有十六岁的孩子会做的。
但罗公远最终还是在床边坐了下来,他诊了一会儿她的脉,静默良久后,伸出一指点在她的眉心。
李秋元在梦里感觉自己已经快被那个木头人给蚕食空了,她死不了,又醒不来,简直生不如死。痛苦万分的时候,她忽然感觉眉心像是有一把寒冽的刀子刺进去,她一下子从这噩梦中醒来。
然而醒来之后她才发现,那不只是个梦,那痛苦蔓延到了现实中。
李秋元第一眼就看到了罗公远,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晚的朱雀大街,苍白的脸一下更无血色,当下惊恐的往靠墙的床里艰难缩了缩,这动作牵动胸腔的痛楚,她不可抑制的再次咳血。
床褥很快又脏了。
她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了什么地方,又一眼看到屋子里的杨婆子,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激动,面色扭曲的费尽力气道:“快出去。”
声线微弱,一听便知已是强弩之末。
杨婆子当然不肯走,哭的像个泪人。
李秋元剧烈的咳嗽,忽然在床上给罗公远跪下,瘦的脱相的十指微微颤动,像是怕极了他似的。她一边咳血,一边不自制的哆嗦,声音有绝望,还有拼命抑制的哭腔,努力哀求,“求求你,给我个痛快吧。”
“这怎么使得!”杨婆子两步冲上来,正要把她扶起来,忽见李秋元抬起眼声嘶力竭的吐出几个字,“给我出去!”
杨婆子被她眼里的神色震到,生怕她再一激动咳血不止,当下连忙抹着泪说:“奴这就走,这就走……宛娘子你可别想不开啊……”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一步三回头的哭声不止。
但好歹还是从屋子里出去了。
罗公远低头看着自己被死死抓紧的袖子,明明该是没有丝毫力气的手,却像是铁网一样死死绞着他的衣角。难道他还能将刚刚那个婆子杀了不成么?
见人走了,她才浑身脱力的歪头倒在床褥上,满身虚汗的看着他,竟连翻个身都难。
“你怎样才肯给我一个痛快?”她带着颤音问。
罗公远低头看着她,“受不住是么?”他视线笔直,她竟一点也看不出里头的狠毒冷血,“你若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答。”她语气微弱的打断他的话。
“甚好。”他好看的眉眼弯起,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末笑意,“让你传话的时之神在哪儿?”
她皱起眉,更剧烈的咳嗽,像是被喉间的血呛到,声音气若游丝的吐字,“我……”
他俯身靠近她,颇有耐心的在不超过寸许的距离听她说话。
“他在……咳咳……”她又开始咳血。
罗公远忍不住皱眉,正想起身,忽然眼前一花,一个柔软的东西猝不及防贴上来,等他反应过来,口唇间已满是血腥。
她的手臂像会发力的树藤一样紧紧勾着他脖子,血淋淋的舌头吻进他唇里。
罗公远眼里杀意暴起,一把将她推开,一直以来云淡风轻的脸上头一次出现阴郁至极的狠戾之色。
李秋元被这摧枯拉朽的力道一推,撞在床里侧的墙上,血从她七窍流出来,她攥着手似乎喘不上气,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痛苦的缩成一团。
终于可以死了,她想。
她笑起来,想死多么容易啊,哪里需要回答什么鬼问题便宜他。
房中没有水,凉了的茶也被端了出去,罗公远攥着的手渐渐松开,抬手一点点擦干净唇上的血,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他的目光冰冷,异于常人的平静,让人战栗。良久之后,他轻轻一笑,“你以为冒犯了我,我就会给你一个痛快吗?”
李秋元睁着血红的眼睛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追妻地狱式难度等级开启,十级火葬场警告……算了我就静静看着你。”
李秋元(微笑):“能不追妻了吗?咱可以直接让他丧偶吗?累了……”
作者:“……”
有个很不好的消息,存稿只剩两章了,然后作者辞职批下来了,明天新人会来,会交接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们会住一个房间,估计不太清净,不会很方便码字,等交接完才会搬出员工宿舍~新人是个应届生小娃娃,目测起码要带她经历一次月底的洗礼,下月初才能走人……所以最近可能不能保证日更了……最大限度只能两三天更一章这样子……七月回家后就会闲下来,我争取在七月把这本撸完。
第93章
她觉得自己可能暂时死不了了。
身体微微一动,便有千丝万缕的疼痛被牵动,李秋元知道自己若活着,必定还要遭受更痛苦的事情。
身下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她从床上爬下去,快速的伸手,然而手还没有够到香案,香案上那把剪刀已经被踢到了远处。
她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双拳紧握,忽又再次喷出一口血,眼角和鼻尖开始发红,像只被逼到无路可走的、猫爪下的老鼠,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了,擦干净嘴角的血后,她决然将头撞向香案的一角。
预想中的疼痛依旧没有来。
一只手伸过来隔在她的额头和香案角中间,她撞在了他的掌心里。
罗公远俯身看着她,两指捏着她下颌骨抬起她的脸,闭了闭眼,低声说:“我不想跟凡人为难。”话音落下,他摸到她唇边的血,压着莫名郁燥的心情,温和的再度问了她一遍,“时之神在哪儿?”
她见识过他脸上的这种温和,那晚在朱雀街上他对她说‘我成全你’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
李秋元没有说话。
瘦削的脸在他掌中格外缄默。
“你说了,我就救你。”他微微收了力,蹲下来看她,“如果你还是不识抬举……”
李秋元苦笑,如果自己真把时之神卖给他了,她可能就要永远流浪在这个时代,再也回不去自己的世界。
真这样还不如让她死了。
以前的记忆她已经遗忘的差不多了,却又好像没有忘,似乎那些记忆只是被打碎了,拼凑不起来,有时候脑子里闪过一些定格的画面,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每天醒来之后,她总要先对着镜子说一遍自己是谁,自己来自哪里,心里才会觉得踏实。
因为对她而言,什么都可以忘。唯独不能忘记自己是谁,从何处来。
如果时之神出了什么事,她早晚会迷失自己,变成另一个人。那原本的李秋元,就相当于从这世上毫无痕迹的彻底消失,什么都没留下。想想就很可怕不是么。
在他两指的禁锢下,她不得不仰起脸看着他,衰弱的吐字,“你杀了我吧。”
罗公远闻言神情一度莫测,微微眯起眼看她,沉默良久,最后竟是笑了,“他到底给了你什么样的好处?”
李秋元闭着眼睛不再言语。
“天人间的战争和凡人没有关系,是什么让你舍生忘死,这种情况下也不肯说?”
李秋元讥讽的笑了,半合着眼眸强撑道:“和凡人没有关系?你送了青洪君一块勾玉,想帮他恢复净化之力后再将他的力量夺为己用,那时人间霍乱四起,到处都是疾病,瘟疫,还有衍生而起的魔物,你和我说这和凡人没有关系?”
罗公远垂眸一笑,“原是这样,”顿了顿,“所以你最该关心的应是青洪君的死活,时之神在哪儿,你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干系?”
“我现在不计较你去不去找青洪君传话。”他慢慢的,一字一句道:“我只问你,时之神在哪儿?”
“如果你把他的行踪告诉我,我就放过青洪君,让人间免遭一难。”
李秋元抿着唇,冷冷看着他,苍白的脸上病态更甚,“你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