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内容她没有细看,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也并不感兴趣。
那个旗子一样的魂幡很快迎风招展的飘立在李纪宛的身体上空,上面的黑色字迹隐隐自上而下亮了起来。
但他手中的笔却没有放下,好像还有什么内容没有写完。
李秋元发现他的视线定定的看着魂幡空白的背面,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业务生疏了不知道该怎么写。
其实魂幡的背面要写的只是她的生名和八字。
但他对此一无所知。
他不知她的名字,不知她的音容,不知她的生辰。
他甚至不知她是什么,来自哪一道,是一株通了灵性的花?还是一株草?又或者像他一样是从其他五道坠进人间的一缕元神。
又或者,只是一个普通的凡间女子。
有关她一切的一切,他无从知晓。
魂幡很快失去了光亮从空中掉了下来,他的笔停在空中,无所适从。
院子里井然有序准备晚餐的下人们在某一瞬间忽然听见了房里桌案被掀翻的声音,但是很快,那声音就平息了下来,好像刚刚的异响只是人的错觉。
李秋元倒是窥屏窥的很清楚,她现在真的觉得他的精神方面有些问题,因为他上一秒眼中像蓄着一场风暴似的一脚踢翻了铺陈符纸的香案,下一秒就恢复平静的坐在了床下。
之后头微微仰起,靠在了她的腰腹上,像是有些疲倦,眼神有些空茫,又很深邃。
“我会有办法的……”
屋里的蜡烛无声的燃了半宿,他的身体渐渐僵硬,皮肤上浮起一层细碎的冰,他动作不甚协调的从怀里拿出那封从火里抢出来的信。
信很长,详细的记录了很多事情,甚至在末尾颇为哀怨的提了句,‘我成亲以前总以为他千好万好,谁知道新婚还没出月,他已经收了丫头做通房,你看到这个千万别生气,我今天已经问他要和离书了……’
‘对了,如果没有和离成,你觉得他对你还不错的话,就记得留意一下他身体。他不知是不是得了寒症,总之有点体寒的过了头,你不想早丧夫的话平时就记得给他多添衣裳。’
‘哦,还有,就算你们没有和离成,你也一定要想办法把那个叫彩蝶的狐狸精弄走,她真的是很不安分的一个丫头,会脱光了衣服主动爬床的那种,不信我的话你将来要哭。’
‘还是好气,不挑嘴没底线的男人想想还是添堵,算了我争取给你要到和离书吧!’
后面还写了什么,但是被烧掉了。
他反复看了很多遍,低声自语,“我没有收过房……”顿了顿,“你是因为这个生气才离开的么?”
“不,因为你知道了我是罗公远,所以才走的。”他在深夜自问自答。
画面看着实在有些瘆得慌。
信上的内容被烧的残缺不全,他把它轻轻卷起来,收进了他随身戴的玉里。
农历七月是鬼月。
但这个鬼月却被一个术士搅得天翻地覆。
来往阴阳两路上的幽魂们都战战兢兢的记住了一个日子,开元十二年七月己丑。
凡是这个日子脱离肉身前往鬼道的幽魂们几乎都被一个术士收走,不但如此,他还去闹了各大地府,夺走了地府里所有在己丑日离体的幽魂。
他天真的想,如果她是凡人,魂归鬼道,那么即使他认不出她来,她总是认识他的。
即使她不愿意和他相认,也总不会让这么多魂灵无辜遭殃。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事情好多,暂时两天一更吧。。。明天又要陪妹妹去西安报名了。。
第127章
李秋元觉得罗公远已经有点魔怔了。
他甚至没有再去寻找过第二只寒潭兽自救,好像不惜代价也要令她“复活”。
她永远猜不到他酝酿的下一件事情会是什么。
罗公远在积墨山上用灵符设下法障,笼了整座山,困住了抓来的成百上千只小鬼,也令那些来缉拿他的地府官员失去了追踪目标。
平日里好端端一座阳光灿烂的风水宝地,变成了阴气森森的鬼山。
起码有半个月,他都待在了那座山上。
小鬼们起初惊惶,后来发现他并不会对他们做什么,便逐渐放下了恐慌,甚至会成群结队的在山里游荡,男女老少都有。
李秋元发现罗公远时常也会像一个孤魂一样混迹在它们之中,从山上走到山下,再从山下走到山中。
他想干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好像真的不打算对这些小鬼们做什么。
他不知哪一缕魂属于她,所以不敢妄动。但他也留意过每一缕孤魂见到他时的反应,全部都是陌生的模样。
她好像真的像风一样彻底消散了,他再也抓不到她半点残影。
任凭他怎么努力,想了什么办法都没有用。
幽魂们每日都会在山中游荡,偶尔会收到家中传递思念的供奉,有的幽魂便会坐在山崖边上日日啼哭思念亲人。
他们还没有忘记前尘事,后来越来越多的幽魂被这样的情绪感染,时常聚在一起抹泪不止,互相倾诉家中还剩下什么人,是否家中亲人也这样思念他们。
这种时候李秋元就发现罗公远只是呆呆的在山顶的高处坐着,大概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念着什么人。
细碎的冰粒覆盖了他,他很久都没有挪动身体。
后来有僧人从山下路过,听闻山中鬼泣呜咽之声,于是用禅杖破了罗公远布下的法障。小鬼们四散逃离了积墨山,他还是原封不动的在山顶静坐着。
僧人拄着禅杖上了山,看见了白衣男子周身的阴寒之气和细碎寒冰,联想起这附近的寒潭,大约觉得无可施救,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往山下走去。
“大师。”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僧人微微一愣,停下了步子,不可思议的转过身去看冰雕一样的白衣男人,他身上的冰层开裂了,露出俊秀清隽的容颜,“听说佛可以渡人。”他眼中墨色浓的深炽,低声而缓慢的问,“那佛祖是否也能帮人收回自己的心。”
“苦海无边,觉者慈悲,”僧人拄着禅杖单手立于胸前,眼神复杂的看着他,“施主回头是岸啊……”
“我回头了,一切就会好起来吗?”
僧人不语。
罗公远笑笑,独自离去。
僧人伫立在原地观他背影,又看了看他之前设下的这些法障,只是叹息。
……
罗公远像孤魂野鬼一样在山中待了半个月后,又回到了湖边的宅子。
这已经是个阴气极重的地方,因为前后横死了两个人,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家里显然不大太平。
但好在只有管家和账房受到了些惊吓,剩下的仆从们依旧很好的照看着她的肉身。
他仍旧会在夜里反反复复看那封信,看她写到罗公远时咬牙切齿的笔锋,和她辗转难眠到终于解脱的欣喜,连同她对梵修那一点微弱的隐晦不舍。
如果当初没有做这些事,她是否会愿意留下来陪伴他?像在那个山洞里一样。
每次闪过这样的念头,他嘴角都会浮起一个似悲似嘲的笑意。
他终于还是后悔了。
罗公远的痛苦来的其实并不强烈,却像是慢性毒|药一样寸寸侵蚀心智,每过一日,痛增一分,从未消减,“如果我回头了,你会愿意出现吗?”
但是她只是合着眼睛,从来不会回答他的话。
李秋元在画面外看着,心情很微妙,她想说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是她自己也被困住了,压根不能出去。
后来他不再看那封信,眼神变得锐利。
李秋元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因为罗公远又一次离开了那座宅子。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去找时之神了。
其实罗公远早就应该想到的,她既然是被时之神派来传话的,那么时之神必然最清楚她的底细。
她的名字,她的音容,她的身份。
但是他也很清楚,时之神可以自由往来各个时空,遇到危险甚至可以令时间静止,是所有天人中最不可能被抓到的那一个。
要么瞬息之间将他置于死地,要么放他逃出生天,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抓,绝无可能。更不必说他上次还在山洞被他重创,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这个时空。
李秋元当然不知道这么多。
她只看见他又去了很远的地方。
这次他离开了很久。
久到宅前的大树又粗了一圈,四季在这个小小的庭院里不断交错,叶子绿了又黄,大雪来了又走。
罗公远再也没有回来过。
李秋元在那个画面里再也没有找到他,后来她在各个画面里寻找他的踪迹和身影,也只是在荒芜的大漠,关外的西域,地广的吐蕃,苍茫的山间云雾里看见他短暂的出现过。
罗公远在寻找时间,但始终一无所获。
后来他又遇到那个僧人。
那个僧人的额上已经添了很多风霜,他拄着禅杖靠着脚力一步一步苦行僧一样的从江南走到大漠,又从大漠走到吐蕃,之后停下脚步休息了几天之后,又从吐蕃千里之遥走向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