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盘如此。”檀菁哽咽道:“只能盼她来世长命百岁了。”
清鉴哑然无言,垂在一侧的手,忽的被檀菁捉住了去。
她瞧着眼前这红了眼眶的娇人,不解道:“怎么了?”
檀菁睫毛轻颤,一滴泪便滚落了下来,她定定地凝视着清鉴,说:“但你的命盘能改。”
清鉴简直莫名其妙,觉得她是喝大发了开始胡言乱语了,于是无奈笑道:“好好好,我的能改。”
檀菁舌头打结,“不、不说了,我、我们来喝酒。”
清鉴便随了她,在晨间饮了壶烈酒,然后醉得一塌糊涂,倒床不起。
檀菁踢开脚边的酒坛,起身,在床边驻足了一会儿,眼中的迷惘渐渐褪去,她打开房门,对着外头静候已久的人,平静道:“进来吧。”
清鉴昏睡了一天一夜,待她醒来时,已是圆月十五的晚上。
她靠着玉石枕上,揉了揉眉心,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半天她才明了这不对劲的由来——珘界的夜晚,为何如此寂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她心如擂鼓,晃晃悠悠地起身推门,楼道里也是黑胧胧,静悄悄的。
“檀菁!”
答复她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清鉴抓着门框,盯着一片虚空,怀疑自己堕入了个怪梦。
然而街上却突然传来阵阵铁骑声,她心头疑虑更甚,走回屋子,打开窗,探头往下望。
密密麻麻的阴兵在街头攒动,他们统一的黑甲长|枪,整齐待发。
而那队伍最前头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图南。
清鉴仰头望向黑夜,见圆月泛着红光,像是浸了血,似乎也在预示着今晚将会有场浩浩荡荡的弑杀。
第69章 结束
阴兵们遍布在各个角落,沉默无声,宛若一尊尊冰冷的石雕像,整座城忽然又陷入一种极度诡异的静谧之中。
战旗猎猎,空中滚动起浓黑的尘土与邪风。
清鉴站在城楼上,阴风将她的红裙吹得呼呼作响,她神色肃杀,垂眸向下,漠然地开了口,“你想做什么!”
图南扬起头,遥指远处,粲然道:“你不如问问他。”
清鉴别过脸,顺着他所示意的地方望去。
然后,她在幽暗的灯火中瞧见了钟簌。
这个她朝思暮念,两日前还同她互通心意的少年,此刻正坐落于黑马之上,手中执着蓄势待发的弓与箭。
那箭头所指的方向,不是别处,正是她这里。
清鉴死死地盯着钟簌,想要从他冷峻的面孔上看出点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有些自欺欺人地想,她是不是在做梦,不行,得快醒些来,快醒来!
梦里,她听见自己喉咙发紧,声色暗哑地问了句,“为什么?”
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要给她吃了勺蜜糖,再喂她一碗□□呢?
“咻——”回应她的是那只利箭。利箭不偏不倚地从她耳边擦过,最后牢牢地刺进了身后的木桩里。
清鉴踉跄地退后了一步,险些从墙上摔下来。
她握紧腰间的剑,握得指尖发白,“为什么!”
这声不是疑问,是疯狂凄厉的嘶吼,是痛彻心扉的绝望。
钟簌掀起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平静道:“你穷凶极恶,丧尽天良,命本该绝。”
清鉴颤抖着嘴唇,“原来,你也是这么看我的。可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她说不下去了,重重地垂下头颅。
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嘴里、鼻端,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清鉴颓然失意的样子,在图南眼里看起来十分的可笑,他摆弄着缰绳,嘲道:“三娘,我早说过这小子心思不纯,你不信,偏要护着他,怎么样?被蛇咬的滋味好受不好受啊。”
清鉴一动也不动。
图南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必要好好逞这口舌之快,他大笑道::“平日里你老是一副目中无人,为我独尊的模样,现在看来你不过就是个庸人,蠢货罢了!”
清鉴舔了舔牙齿,淡淡道:“没错,我是很蠢,蠢到失了心智。”
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向远处,缓缓拔出腰间的铜剑。
图南瑟缩了一下,他看到了她赤红的眼珠,在月光下隐隐发亮。
她这是入魔了?
图南听六叔说过,这世间能入魔的人,寥寥无几,近百年来也未有耳闻。入魔,须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清鉴此人,体质怪异,一身恶灵,确实是有些条件的。
思及至此,他微微颔首,望着头顶的圆月,心里猛地一惊:如今连天时也全了。
清鉴坠入城内,扬起剑,在密密匝匝的阴兵里杀出了一条血路。
这条路直通向钟簌。
浩浩荡荡的阴兵向她涌去,她挑起一个不屑的冷笑,将这黑海搅得汹涌澎湃,惊涛骇浪。
阴兵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就感觉一抹红色从面前略过,然后,脖子就掉了。
整座城都仿佛晃动了起来,天崩地裂,摇摇欲坠。而那厉鬼也从点苍河里钻出,撕咬哀嚎,连绵不绝。
百姓们紧闭房门,纷纷躲在暗处报团取暖,低声啜泣。
直到今夜他们才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地狱,什么是真正的魔鬼。
图南于包围圈外看着这一幕,呼吸都滞了,入魔的人是嗜血的怪物,越是遇血,她便越快活。
这成百上千的阴兵,怕是难敌清鉴一人之手啊。
他惶惶然地返回阁楼,欲向六叔求助。
毕竟是死尸炮制的阴兵,喷出来的血都是腥臭腐烂的,血溅在花草上,那花草瞬间就蔫了。
清鉴不知疲倦,反倒兴奋异常,她抹了抹脸上的污垢,踢开脚边的头颅,踩着粘腻的血流,向那高高在上的白衣少年疾步走去。
钟簌安如磐石,静静地看着她,不畏不惧,像是早就料到事情会进展到如此地步。
清鉴走到大马前,用剑指着钟簌的下巴。
那马是颇具灵性的,知晓此刻形式危机,所以选择埋头吃石子。
钟簌伸出手,握住剑尖,他微微俯下身,轻声道:“对不起。”
清鉴双目皆红,看不清里头的情绪,她嗤嗤笑道:“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会放过你吗?”
钟簌迎上她的目光,清清楚楚地说道:“清鉴,不要放过我,我等你来找我报仇。”
清鉴还未反应过来,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长矛穿透了她的心脏,她张了张嘴,血源源不断地从嘴边溢出,从胸口处涌出。
她没有去看伤处,而是扬起头,失去光泽的眼里,汇聚了一滴血水。血水夺眶而出,缓缓沿着脸颊,掉落在了石头缝里。
钟簌的脸色苍白,他丢掉那沾满鲜血的长矛,眼睁睁地看着清鉴在他面前倒下,摔进了泥泞不堪的腐肉里。
邪风渐渐停了下来,厉鬼也止住了哭泣。
四野阒然。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啊,清鉴动了动手指,木然地望着头顶的苍穹,有微弱的白光从天边浮现,漫长的黑夜结束了,她这肮脏、可怖、痛苦的一生也随之终结了。
她闭上眼睛,嘴角牵起一个毫无意义的微笑,没了呼吸。
图南从六叔那得到消息,入了魔的人,在黎明之际,灵气最弱,届时刺破她的心,必能轻而易举地将其杀死。
他快马加鞭,急匆匆从阁楼赶来,不料,有人已快他一步。
钟簌跪在那趋于冷硬的尸首边,颤抖着手指,抚上了她的面颊,细致入微地替她擦拭血污。
他贴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了三个字。
他将她抱紧,慢慢站了起来。
在黑压压的阴兵中,这一白一红格外显眼。
钟簌面色沉静,抱着清鉴走出了包围圈,与图南擦身而过。
图南怔愣了片刻,扭过头,茫然地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英挺背影。
他瞧见了钟簌眼里的泪水。
第70章 死劫
钟簌十二岁那年死于一场战乱,马蹄踩烂了他瘦弱的身子,他当即就嗝屁了。于是浑浑噩噩且还没活够的他,选择来到了珘界。
他无依无靠,独自在山野间流浪,如此过了半个月,期间险些被恶鬼所食,幸得一姑娘出手相救,他才捡回了条命。
不过当天夜里乌云蔽日,他没看清那姑娘的容貌,只记得她一身红衣,腰间背了把铜剑,无声无息地从绿林里消失不见了。
后来,钟簌遇上了秃老道,被他带回了静拓观。
秃老道待他说不上坏,可也委实不算好,虽身传他术法,给他安顿住所,但却时不时给他灌些乱七八糟的新药,来看看成果如何。
秃老道炼药已经炼到一种癫狂的地步了,奈何没有人能对付得了他。
钟簌曾亲眼目睹过,秃老道将那些试图逃跑的弟子捉回来,泡进了药罐子里,最后唯有一个叫辛柏的师兄存活了下来。
所以,他不敢逃,也无处可去。
钟簌总不愿在观里待着,这里危机四伏,鬼气森森,成天到晚也见不到什么光。因此,他一有机会便偷溜下山,秃老道知道他没本事跑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钟簌不止一次听到过清鉴这个名字,从百姓的口中,他知道她是个暴戾恣睢的大魔头,也清楚了她的一些“丰功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