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鉴心动了,但不能表露,她的态度依旧冷然,“废话一大堆,老娘说不去就不去,赶紧给我滚蛋。”
辛柏也是个自视甚高的人,向来只有别人求他的份,几时这样低声下气过,可对方偏偏不领情。他暗中咬紧牙关,颇想找根铁棒把清鉴砸晕拖走,免得他多费口舌。
清鉴的行动比他的思想快一步,她一把推开了面前的这个大路障,踩着满地的枯枝烂叶,头也不回地走向林中小屋。
辛柏受了点刺激,他扭过头,幽幽地望着清鉴的背影,脱口道:“既然请不动你,那我就只好去济风堂请钟大夫了。”
清鉴的身影瞬间就不动了,她停在那,声音又冷又硬,“他同我有什么关系?”
辛柏低头阴阳怪气地笑了一下,一边整理衣襟一边回道:“既然没有关系,三娘就请继续往前走吧。”
清鉴转过身,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她不紧不慢地解下腰间盘着的鞭子。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空中一闪而过,等辛柏反应过来时,脸上就已落了道长长的鞭痕。他抬手摸了摸,不疼,只是有些恍惚。从小到大,除了秃老道敢这么打他,就再没有人对他下过手了,因为动了手的人,结局都不太美妙。
辛柏若有所思地盯着清鉴,估量了一番,觉得自己实在是宰不了她,只好强压下心里的火气,他似笑非笑道:“三娘,我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好顾忌的,所以时常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从不考虑后果,万一哪天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你可得见谅啊。”
清鉴又挥了一鞭子,这次辛柏轻而易举地躲开了。
清鉴扶额,觉得这人就像副狗皮膏药,根本撕不下来。她紧紧握着鞭子,好半天,才不甘心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带路!”
辛柏一拍巴掌,眉开眼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清鉴冷着脸,一声不吭地跟着辛柏走出了林子,上了另一座山。
黑夜浓得化不开了,山里树木繁多,枝叶层层叠叠地交错在一块,只有一丁点光能透进来。辛柏眼睛受过伤,即便治好了,可在暗处,他同瞎了没两样,什么也瞧不见。他摸摸索索,扶着枝干,慢吞吞地走在其间。
清鉴早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不过她不屑于现在动手,要打就光明正大的打,这种趁人之危的机会,她才懒得用。
她抱着双臂,踢了踢辛柏的小腿肚,嗤笑道:“就你这样还敢大晚上的来找我?真是勇气可嘉啊小瞎子。”
辛柏皱起眉头,他极其不喜欢瞎子这个称号,他瞎过一阵,所以对此格外敏感。
脸色沉了沉,随即又缓过来,辛柏后退了几步,凭着气味,准确无误地捉住了清鉴的肩膀,他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劳驾三娘扶我一程。”
清鉴先是侧目看了眼肩上那只骨节分明苍白修长的手,然后缓缓抬眸,瞪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慢条斯理道:“你信不信我会剁了你的爪子?”
辛柏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我信。不过当务之急,你得放下成见。天一亮,静拓观就会消失不见,得等到下个月它才会再次显现,我是有时间候着,可就怕三娘你挨不住啊。”
清鉴张了张嘴,不知他说得到底是真是假,毕竟她孤陋寡闻,没听过静拓观。她半眯起眼睛,忽然天真浪漫地笑道:“好啊,那我们就快些走。”
话音刚落,辛柏犹如一个大麻袋,被清鉴拽着,向山顶疾行,他一路磕磕碰碰,东倒西歪,在夜风里,终于请楚明白了女人的心狠手毒。
静拓观,是个破落的道观,年岁不长,却颇具沧桑感。究其原因,就一个字,穷。穷得没钱修补,没钱扩建。
这观里原本有二十口人,但因经营惨淡,入不敷收,中途断断续续跑了十来个,最后只剩了四人。这四人分别就是逃跑未遂的辛柏,住持秃老道,小师弟钟簌,以及神龙见尾不见首的癞师叔。
辛柏站在门前木然地盯着一片虚空,自打他因偷习□□,被秃老道废了双眼逐出观后,他便不曾踏及此处,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五年了。
清鉴仰起头,认真仔细地瞧着门匾上张扬五抓的字,瞧了半晌,她才惊觉原来自己根本不认得字。
第64章 凫奇
观里很空旷,可以说除了贡台上的几座大神像,就什么也没有了。
清鉴爬到贡台底下,翻翻找找,果然给她找出了盏油灯和根火折子。火折子长久未用,有些发潮了,清鉴半跪在地上,吹了好半天,才将其吹燃。
黑暗中徒然升起一点光亮,把执灯人的脸映得红通通的。
辛柏倚着墙,不声不响地打量着清鉴的侧颜,看她脸上的疤,鼻尖的痣,以及睫毛上的灰。看久了,才发现她原来极其单薄,像个纸片人,风一吹立马就能倒的那种。而且她安安静静,不生气不动怒,看起来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这样想来,清鉴比图南还要小几岁,辛柏于她来说算得上是个大长辈了,按理来说,大长辈是不该欺负小姑娘的。
辛柏的心理发生了一丝变化,他决定在小姑娘死前待她好些。
辛柏笑了笑,“你今年几岁啊?”
清鉴提着油灯站了起来,她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管我几岁?怎么?看上我了?”
她横眉怒目的模样,让辛柏仅有的丁点慈爱瞬间荡然无存。他上下扫了眼清鉴,高深莫测地笑道:“等哪天你胸前长出了二两肉,咱们再来好好讨论这事吧。”
清鉴听言,下意识地低下头颅,这一眼,她发现某地果真是一马平川,什么看头也没有。
清鉴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可真是太好了。”
辛柏没听明白她的话,“什么叫太好了?”
清鉴懒得理会他,自顾自的提灯环顾四周,“你是不是诓我?这里哪有烛燮?”
辛柏站直了身子,微笑着,迎向清鉴的目光,“你回头看看。”
清鉴狐疑地转过身,见那原本脱皮的墙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头凶兽——此物近似猛虎,圆眼吊睛,通身黑色粗|硬毛发,四根獠牙从嘴里突出,看起来凶恶异常。
它栩栩如生,气势汹汹,好像随时都会从墙里冲出来吃人咬人。
清鉴不禁退了一步,她扭过头,冷冷地瞪着辛柏,“这不是烛燮!”
烛燮是珘界里灵兽的统称,是不可多得的神物,常出没于山林之间,百姓见了,远远地走开就好,它是不会害人的。这么多年了,清鉴也就近来才瞧见过烛燮,便是钟簌身边养的那头巨狼。
辛柏走上前,抬手摩挲着墙上的大物,喃喃低语道:“给你介绍下,它叫凫奇。”
清鉴倏地瞪大眼睛,“凫奇?那不是五年前祸乱珘界的妖兽吗?”
五年前的某天夜里,城中忽有一猛虎闯入,所到之处,皆是血海,百姓惶恐不安,叫苦不迭。那会儿清鉴正在点苍河边清点恶鬼,等檀菁找上她,两人火急火燎地赶回城内时,凫奇已然消失不见了,听过路人言语,说它是被一白衣少年给捉走了,再问那少年是谁,无一人答得上来。
“它平日里很乖的,只是那天饿了,有些不受控制才会偷跑下山。”辛柏淡淡地说着,语调轻松又残忍。
清鉴摇摇头,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按你这么说,那我岂不是个绝世大好人了。”
辛柏侧目望向她,缓缓道:“你确实不坏。”
清鉴沉着脸,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辛柏神经兮兮地笑了片刻,黑洞洞的眼睛透出兴奋的光亮,他说:“我要让它出来。”
“它被封印在里头了?”清鉴指着墙问道。
辛柏点点头,“对。”
清鉴强忍怒火,顺着往下问:“那要怎么样,它才能出来?”
辛柏从怀里摸出张黄纸,对她晃了晃,“只要你的一点鲜血,然后再加上我的符咒,就能解除封印了。”
清鉴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一口气涌上喉咙,憋了半天实在憋不住了,她骂骂咧咧道:“你他娘的在说什么鬼话!脑子有病就去治,别成到晚想着搞事!要搞事也别拽上我——”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就不想说了,愤愤甩下手中的油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正殿。
油灯摔在贡台上瞬间四分五裂开来,又什么都看不见了,辛柏扶着墙壁,听见清鉴越走越远的声音,莫名心慌意乱起来,他不知道原来女人是说生气就生气的,要走也没个预兆。
他东倒西歪地向外走去,急急冲着庭院喊道:“三娘!”
清鉴翻了个白眼,继续往前走,还未走出静拓观,她就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从观外传来。
有人来了!
此人功力匪浅,清鉴不想与之交手,她当机立断,转身藏进了旁边的一间空房间里。
辛柏竖耳倾听,清鉴的脚步声中途就断了,随即一股浓烈的香火味扑鼻而来。这味道?他愣了愣,忽的就变了脸色,双目戾气生起。
清鉴半蹲在门边,在窗纸上戳了个洞,借此来看清外边的形式。
一道影子提着灯笼悄然无息地从荒凉的夜色中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