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游掀起细长的双眸,嘲讽道:“你是她的谁?凭什么不让我带走她?”
怀瑾负手而立,淡淡道:“
凭你打不过我。”
陵游愣了一下,被气笑了,“看来这素来以谦逊低调为名的楼丹之主,名不副实啊?”
“如实告知而已。”怀瑾即便浑身脏乱,也自有一派安然,“昨夜我听阿殷说,她近来被邪祟给缠上了,我还在纳闷会是什么东西,结果它倒直接找上门来了?”
陵游听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他道:“什么意思?你说我是那邪祟!”
怀瑾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快走吧,趁我还没反悔。”
陵游笑得前仰后合,他看向怀瑾,忽的冷下脸来,森然道:“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话音刚落,怀瑾就见陵游手心聚力向自己袭来,他灵巧地侧身一避,那掌风无处可落,径直打在了前方的一株粗壮的矮树上。
“咔啦”一声,那有三人宽的树干硬生生地断成了两截,树上的虫鸟被惊地得四处乱逃。
陵游另有打算,趁此间隙,想要捞起地上的阿殷。
他快,怀瑾比他更快,拉起阿殷的胳膊,几步跃上了写着“珘界”两个大字的石块前。
怀瑾拦腰抱起阿殷,居高临下地看着陵游,“别白费力气了。”
陵游铁青着脸,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符,他轻轻一点,那纸符瞬间化成了上百只金蛾,井然有序地向怀瑾飞去。
怀瑾皱了皱眉,只见一团火光凭空燃起,将那些金蛾烧得连灰都不剩。
陵游心中狠狠一恼,他算不到这玉面书生的命格也就罢了,现下连近他身都办不到,当真是大煞颜面。他仰着脸,厉声道:“你又救不了她,把她带在身边做甚!等到天明了,一切都晚了!”
怀瑾本不想同他再有纠缠,携着阿殷欲离去,听闻此言,有了片刻迟疑,“你能救她?”
陵游“哼哼”了两声,得意道:“那当然,我修得就是这门术法,赶紧把她给我。”
怀瑾道:“那你跟着一块来吧。”
陵游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被定住了,一动也不能动,登时大惊失色,“喂!放开我!”
此时,波罗从芦苇荡里冒出了头,方才,她敛完凛啸的尸首回来后,就瞧见这两人在这大打出手,她怕伤及自己,便躲在角落里观起了战,这会儿见怀瑾将对方轻而易举地给摆平了,立马机灵地从兜里掏出根锁仙绳,噔噔噔地跑到陵游身旁,三两下就把他给捆结实了。
怀瑾抱着阿殷往前走,波罗紧随其后。
她不怕陵游中途使诈逃跑,锁仙绳,锁仙绳,这名字可不是白叫的,连神仙都能锁住,更何况是个不着调的邪祟。
陵游的脚步根本不听使唤,怀瑾走哪,他也跟着走哪。他不死心地挣扎了一番,没成想那绳子不仅没有松动的迹象,反而越勒越紧。
偷鸡不成蚀把米,陵游简直欲哭无泪。
在陵游滔滔不绝的谩骂中,四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山路中。
芦苇荡随风轻轻飘扬,一抹淡色静静地立于其中,他目光阴冷,右手的拇指与食指摩挲不止。
***
山那头是个热闹的街市。
在人间,除了梁上君子和打锣的更夫,这个时候,人们怕是都在睡大觉。而阴界却与之相反,白天歇息,夜里繁忙。
怀瑾猜测城中会有图南的眼线,若是他一个人,倒是没什么好顾忌的,可他现在身边带人,就不想与他们有冲突了。他未往大道里走,而是踩着房顶上的瓦片,来到了一幢风月楼后。
波罗跑上前去敲门,敲了好一阵,都无人应答。
她恹恹地转过头,劝说道:“咱们再找下一家吧。”
“等等,别急。”说罢,怀瑾抬眸,望着屋檐上正用翅膀挠屁股的乌鸦,诚恳道:“烦请通报阁主,清簌有事求见。”
乌鸦的黑眼珠骨碌碌一转,确信他是在同自己说话后,不耐烦扑开翅膀,往楼里飞去。
不多时,里头传来了一声响动,门后的横木被人取了下来。
木门半开,一头戴圆帽的小厮探出脸来,待瞧清怀瑾的相貌后,立即将门大开,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公子,里边请。”
怀瑾点了点头,“多谢。”
风月楼里灯火通明,一歌女坐在二楼的雅间,弹着琵琶哼着小调,正厅内恩客们听得如痴如醉,摇头晃脑。
怀瑾一行悄无声息地从偏厅中穿过。
陵游被这歌声勾得魂不守舍,频频回头。
波罗见状,抬脚踢了下他的小腿肚,呵斥道:“快走,再看,再看就把你眼珠挖来吃了!”
陵游当即就怒了,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小屁孩,你未免管得也太宽了罢,信不信我等会儿用云烟,烧得你魂飞魄散!”
波罗吐了吐舌头,嗤笑道:“小屁孩?姐姐今年已经二十有七了,吃的盐比你嚼得饭都多,想让我灰飞烟灭,你得掂量掂量你有没那个本事。”
陵游将她从头扫到尾,嘴角浮起讥讽的笑意,“二十七?你是死了二十年吧?”
“你!”波罗爬到他身上,挠他的脸。
这厢两人剑拔弩张,那厢小厮边领路边同怀瑾小声道:“公子,阁主有事出了趟远门,至今尚未归来。不过她临走前吩咐在下,若是您来了,定让我们好生招待。”
“我们待上一日便走,不必麻烦。”怀瑾谦谦有礼,“等你家阁主回来,替我谢谢她。”
第33章 梦境
小厮将怀瑾引入三楼的一间暖阁里,他知道他们有事要商议,便识趣地关门退下。
屋里的摆设一应俱全,小厮想得很是周全,吩咐婢女送来了四套干净的衣裳和几桶温水。
波罗给怀瑾洗了块脸帕,怀瑾没接,他现下无心打理自己,急急把阿殷搁在床上,卷起她的衣袖察看,只见那白嫩嫩的胳膊上果真爬满了大片大片阴暗的尸斑。
他一路抱着阿殷走来,不仅闻到点苍河的腥臭味,还嗅到了尸体因迅速腐烂而散发出来的浓郁气息。
怀瑾握紧拳头,沉声道:“波罗,把绳子解开。”
“是。”波罗乖乖地给陵游松绑。
陵游瞪了她一眼,波罗不甘示弱,暗暗掐了下他的腰,两人一来一往,眼见着又要打起来了。
怀瑾冷冷地看向他们,“别闹了!”
波罗敛起张牙舞爪的模样,她撇撇嘴,拿着湿脸帕走到床前,盯着阿殷的尸体,唉声叹息:“这孩子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刚刚被抽了一身伤,还没痊愈呢,转眼间,连命都没了。”
波罗是长不大的小小人,音容样貌永远停留在七岁,不会改变。然而这个小身子却揣有颗七十岁老母的心,长年累月蹲在她那四四方方的衣橱里,操心这个担忧那个。
波罗抬起阿殷的手对着灯火看了看,叹息道:“多漂亮的个姑娘啊,可千万别落下什么疤啊。”不知为何,打从第一眼见到阿殷起,她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对方的遭遇也让她心生怜惜。
陵游被绑得通体酸痛软麻,他活动了下筋骨,从容不迫地走到床边,从波罗手里接过阿殷的手,淡淡道:“拿把刀来。”
事关人命,波罗不计前嫌,忙从百宝袋里倒出把镶满七彩宝石的西域匕首,拆了外鞘递给他。
陵游掰开阿殷的手掌,拿刀沿着她手心里的那条生命线缓缓划开,须臾,有汩汩流动的黑水从缝隙里冒了出来。
波罗眼疾手快,转身拿过窗台上的花瓶接下了这黑水。
黑水一滴一滴浇在了那娇艳欲滴的梅花上,刹那间梅花就枯萎衰败了。
那黑水不是别的,正是点苍河里穷凶极恶的残魂,它们受够了暗无天日、冰冷彻骨的河水,好不容易遇着个活人,便争相涌入,相互残杀。杀来杀去,谁也没占到便宜,毕竟都是些破碎的魂魄,实力半斤八两。
残魂苦苦哀嚎着,没了点苍河,没了寄主,它们就像是脱了水的鱼,活不了多久。
怀瑾心善,为了减少它们的痛苦,一掌将它们给震碎了,碎得连渣都不剩。
陵游等黑水流尽了,简单地给阿殷的手做了个包扎,又从兜里拿了粒金元丹喂她。
“一个时辰后,她应该就会醒来了。”陵游起身,慢悠悠地走到三角架前,把手放进铜盆里浸湿,然后打上皂角,将十指反复搓洗了几遍,唯恐手里沾上一点脏东西。
陵游洗手洗得正欢喜,脚尖忽然离地,衣领被人从后面提了起来,他一头雾水,扭头看向始作俑者,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怀瑾道:“男女有别,阿殷需要更衣疗伤,我们先出去。”
陵游“哎呦”了一声,甩开他的手,刺啦啦地说:“我当是什么事呢,不就换个衣服嘛,我闭眼不看就是了。”
怀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直把陵游盯得浑身发毛,他打了冷战,讪讪道:“我出去,出去还不行嘛,我偷看谁,我也不会偷看她呀,她可是我……”
陵游嘟囔着走出了屋子,一出屋,就想起了琵琶歌女,立马屁颠屁颠地下了楼,寻声觅美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