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湦去追那些人后,又花了好些时候把他们送回家,碰到友人便聊了会儿天,愈发觉得有什么不对,流沙和泉眼无一不透露着古怪,便带了些仆从,果不其然看到逃出来的几个人。
周涣露出细牙一笑,道:“谢谢师兄。”
云崇伸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周涣奇道:“你干嘛?”
云湦答:“看你有没有发烧啊。居然这么郑重其事地向我道谢,要么被夺舍了要么发烧了要么有求于我,说罢你属于哪一类?”
“你师弟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么……”说到一半蓦然闭嘴。云湦在自己眼里也挺不堪的,大哥莫说二哥。
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发现那条断腿没有传来痛楚,掀开被子,白布与木棍都撤了,腿竟愈合了,又惊又奇,正要问是不是请了什么神医,逃离夜宫的记忆浮现脑海,一时僵住,停在那里。
云湦叹了口气,有人推门而入。却是个宫装少女,有些面熟。
少女身后跟着几位打扮精贵的仆从,接过卸下的金红大氅,露出杏黄宫装。一双精明美目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豁然笑道:“节清说他家师弟为前朝余孽之事四处奔波,帮了朝廷不少忙,我特意拜访,原来是之前见过的道长。”
想起来了,是在驿站见过的病弱贵小姐。夏日炎热,她还披着厚厚的斗篷,实在让人过目难忘。
“噗,看道长的模样是只想起驿站一眼,虽说那时确实已注意到道长您,不过真正结缘的是客栈换房之事。”仆从接过少女的手炉,恭敬地站去门旁,云湦合扇点了点旁边座椅,她抬手示意不必,笑容清浅而明雅。
客栈换房……确实有那一回事。
“看来你俩之前便认识。”云湦道。
“不过为了调查玩月野之惑特地潜装进雪山,为此闹了场小乌龙,不值一提。”少女摆手,“大晁容也,为夜宫之事谢过诸位。”
乍听该姓周涣已是略微吃惊,容姓并不常见,当今大晁皇室便是姓容,而容也这两个字,正是当今永初帝的亲妹、大晁二公主的名字。
说起这位二公主,在民间知名度甚高。传言她是武帝春风一度后留下的沧海遗珠,在凡间流落许久才被认回,因儿时困苦落了病根一直养在深宫,直到武帝驾崩才出现出现在大众视野。但不比联姻和亲的公主,她通读经典格物致知,是以辅佐哥哥这个身份重出朝野。
云家是最大的皇商,云湦姐姐是永初帝的宠妃,家中数位长辈在朝堂担任要职,云家小辈与皇子公主同在学宫读书。云湦还没还俗时三天两头下山厮混,正式归家后时常和官场皇家打交道,故而与她相识。
容也笑道:“皇兄顾及我身体,让我趁炎夏去江南避暑,但听到玩月野据说有乱党集结便来了,没想到顺藤摸瓜反倒牵扯到前朝势力,意外收获,天助我也。”
“在我堂堂大晁将军坡下建造前朝地宫,在我大晁幅员上妄图复辟前朝,大叶的忠臣让我等佩服。”她说这话时杏眸迸射着一种激进的精光,像凤翎上流转的瑞芒。
听到风声后,她赶忙命人去将军坡。手下很得力,一天过去已把夜宫挖掘地七七八八。
这像是在一道巨型风水八门,地宫整体是八卦图中心,甬道按前朝覆灭时的九星分别对应八卦八门,布满机关暗道。
同时带人去往钟家庄程家庄,将村中担任职务与还在祭拜雪女像的村民都扣留下来。
云湦些许皱眉。庄子都是前朝遗民,少说也有几百人,莫非要全杀掉?听说当年窦将军下葬时只找到了身体,头颅不翼而飞,此次地下夜宫暴露却也没找到,莫非真被鬼粥人带走了不成?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云家该担心的。
容也身子弱,与他寒暄几句便告辞,回官府备下的行馆。她此次微服私访,并不想引人注目。
玩月县令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刚应付完云家又迎来皇家,笑脸一挤,三分欣喜三分震惊剩下四分全是苦不堪言。
容也刚走,走廊却传来别的喧闹声音,一个绸光绚绚的小公子扑进云湦怀里。
“堂哥,昨天早上我找你扑了空,老板说你不见客。我好不容易从夜宫出来,如今醒来还不见你!你就算走也该留个人给我,睡醒起来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太寂寞了。”
云湦摸了摸他的头,道:“你都是上高级学宫的年纪怎么还撒娇,你的几个哥哥十岁时都不这么做了。我不是留阿亮守着了?”
阿亮规规矩矩站在一旁,云崇道:“他不算,你也不关心一下我。人家孟道长还有大夫,我却什么都没有。”
云湦展开折扇:“怎么没有?你喝的宝参养荣汤是堂哥我熬的,衣裳我亲自换的,满头大包是我亲手一个个涂的,守了你半天见你睡着了就走了,你真的很想我带着一堆医师看你说梦话?”
云崇迟疑了一下,哼道:“我原谅你,下次不可以这样了。”
云崇看了眼周涣,眼前一亮,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转了别的话题道:“道长,孟道长快要走了。”
周涣一顿。云湦摇扇道:“师弟,我不知道你们在夜宫发现了什么秘密。但把你担回来后是孟师叔守了你一夜,后来找到我,说你快醒了,他也该走了。就算有什么天大的龃龉,这时候也该去送送。”
周涣垂头道:“云湦,你不懂。”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喊全名。
“如果你知道自己出生的意义是为了救更多的人,你的命在未出生前就已既定,你还这么想?”
“为什么要拿自己与他人比较?这是你的路。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觉得你应该是开心的。”云湦摇扇道。
周涣苦笑道:“是吗,原来我在你们心里那么伟大……可是……”
他是笃信“正身直行,众邪自息”,他是笃信向善之道,愿意以温暖包容寒冰,归根结底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从没想过舍身救世,更从未想过一出生便做他人的神器,没有那么高的觉悟。
云湦抬了抬手示意云崇出去,叹了口气,用温柔的声音道:“你可还记得‘涣’字是如何写?”
周涣心头一动,儿时记忆铺天盖地想起来。他在拜师前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孟惊寒听说后二话不说教习识字。种种恩情,如何不记得。
周涣哑声道:“我没有怪他的意思,我没有怪任何人,我只是……怕。”
终于说出这个字——怕。
不知道怎么面对,害怕还有更残酷的真相等待着他,害怕死。
“师弟。”云湦收起纨绔子弟的轻浮神情,“怕很正常,谁都是第一次为人。七情六欲,恐据一席。但不管怎样,命是你自己的,如果觉得不公平与战栗,为何要臣服?为何要惧怕?”
他说得认真而专注。周涣看着他,良久松开攥紧的十指。
风石林。
这是玩月城除了疾雪山、将军坡外,另一处被张大人开发出来的景色。日薄崦嵫时会看见风沙越过风石林赤红的岩柱,天际碧落闪亮得像洒金宣。
兰成与孟惊寒在此辞别,纯钧静静地悬浮一旁恭临剑主。
兰成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回去后,无名山诸多杏林前辈会代我助你,我就不操老妈子心了,也不需要准备饯别礼。”
孟惊寒面无波澜,道:“繁文缛节,本可抛却。”
去掉繁文缛节与煽情画面,二人互道珍重,纯钧扫开一抹彗尾,刚要启程却有一道剑光而来,有声音急切喊道:“师父!”
孟惊寒一滞,纯钧停下来。
兰成察言观色,微一颔首退下。
周涣跳下剑,抬头看着金光中的剑:“师父,你又要闭关修炼吗?”
从小到大,孟惊寒时常在闭关,能教他的次数不多,多数时间是丢给云湦。师之道上,一人传道受业解惑,一人教授处事为人。孟惊寒隐瞒纯阳血事实是真的,但他将自己视如己出也是真的。
记得那夜惊厥时稠稠的肉粥,记得教他习字背书时叩问的眼神,记得教他持剑御剑的身影,记得斩妖除魔时那柄澄亮流光的剑。
霞光洒上赤红砂尘,像奔涌的沙河,拂过苍雪银发仿若鎏金。孟惊寒面如寒波,声如古钟,道:“此行本便是解惑与祭拜故人。纯阳血谜已解,溱洧墓已祭,见你安稳,是该回去。”
周涣望着足下的赤红砂石。是啊……想不到才短短半年就已经历这么多,还有两年便能回去了。
“师父。”他蓦然喊道。孟惊寒抬眼,视线闯进一把墨玉剑鞘。
极冰极沉的青玉,色泽深沉如墨,气如古石,镂银裁玉,在鞘口有一处别致雕花,是枚银丝玉雕的杏果,在墨绿翡叶下栩栩如生。
“这是我在古玩店淘到的一把剑鞘。很早以前便想送您,如今终于有机会说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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