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凝神看了许久,才看出有战车碾过的痕迹,整个镇子恰好在阴兵过道之处,若不是昨夜他们露宿城外,只怕再劫难逃。
男人叹息一声,上前拦住抢劫的农人:“这些东西拿不得。”
农人眼中贪欲大炽,一把推开男人的手,粗声道:“不是你的东西,干你的鸟事,你要尽管去拿就是了。”
说完恍悟,绸缎铺子无人,那钱庄也一样无人,转瞬又抛下这些绸缎,猛然跑去钱庄。
男人又劝了两个,不听他劝便罢了,还拿刀要砍他,男人知道劝也无用,摸摸徒弟的头:“咱们走吧。”
城中发生了什么事,他不能断定,但留在这里绝无好处,这里虽然没人了,但还有灵,那些灵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身死,等明白过来,灵便成鬼。
待到日落,桑城就会变成鬼城。
男人背紧竹篓出城,一朵花一片叶都不敢沾,从城南到城北,越来越多的农人进城来抢夺财物。
男人屡屡停步,还想再劝,可这些人早已经抢红了眼,从篓筐换到驴车,驴子没了,还能用人力来拉。
男人背着孩子,不敢和这些村民相争,快步走到桑城城边。
男孩一把攥住竹篓肩带,他伸出小手,指着镇边那棵巨大的桑树。
城中一切都死气沉沉,花不香柳不动,连虫鸣鸟叫都已绝迹,这棵巨树却还留存着一线生机。
男孩“嗖”的从竹篓里钻出来,几步就跑到桑树上,踩着树杆往上爬。
“不可,快下来,什么东西都不许拿!”
男孩置若罔闻,一口气爬到了树中间,踩着大树杆,拨开桑叶。
百年桑树灵智已开,知道男孩靠近,将阖拢的桑叶一瓣瓣揭开,露出粗树杆上一个树洞。
男孩踩着树枝,两只手扒着树缘,抓了满手湿滑青苔,探头往里看。
浅浅树洞中,躺着一个正在甜睡的婴孩。
谢玄把树洞里的婴孩掏出来,他抱着孩子,走到师父身前。
中年汉子伸手接过,摸了摸孩子的小手,已经凉了。
他眉头紧皱,探手摸向心口,尚有一点余温。
若是死物,留下便罢,可既然还活着,就不能把这孩子扔在死城中。
汉子叹一口气,把这孩子往小徒弟怀里一塞,竹筐放在地上,男孩抱着这个雪白娇嫩的婴孩钻进竹筐里。
他们一齐出了桑城,找到一间土地庙投宿。
到这时男人才知道,他们捡了个女孩回来,小徒弟稀罕得不得了,把这女孩子抱在怀里,心口贴着心口,竟将她捂得温热。
一口温汤喝下去,女婴睁开眼睛来,一双雾鞯乃眼,冲着他们咿呀挥手。
男人一边点柴烤饼,一边看两个孩子躺在柴草上玩耍,想到自己三十好几才刚攒够了娶妻的钱,对小徒弟道:“既然是你捡回来的,那往后就给你当小媳妇。”
男孩一下坐直了,看着玉雪可爱,粉团子一样的妹妹,咧嘴点头:“好!”
男人一下笑出声来,荒村野寺,有了两个孩子 ,竟也不寂寞了。
“既是桑树庇护她,就认桑为母,姓桑罢。”男人揉揉小徒弟的脑袋:“你给她起个名。”
男孩伸出手,握住小女孩的手,她的手只有那么一点点大,稚声道:“小小!”
第132章 番外 竹条
“开!开!开!”
一群孩子围着个几案, 案上摆了三只反扣着的碗,案后坐着个中年汉子,笑眯眯看着这些娃娃:“当真是这个了?那就开!”
伸手将当中那个碗,碗下空空如也。
汉子立时笑了:“你们运气不好。”
那个与他对猜的少年,便从怀中摸了一枚铜板:“再来!我就不信我猜不着!”
汉子道:“还有一枚钱, 留着买饴糖罢。”
少年自然不肯, 那汉子接过铜子,将钱扣在一只碗里,两只手飞快挪动这几只碗,最后摆平在少年面前。
“选罢。”
谢玄牵着小小走过,他们进镇卖皮货好过年, 见这摊子上嚷得热闹, 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
他一见那中年汉子的手, 便笑了,他把铜钱挟在指缝中间,根本就没扣进碗中, 飞快转碗的时候,又把钱塞进了袖子。
小小皱皱眉头, 扯了扯师兄的袖子, 这人不是好人。
谢玄知道她心中所想,摸了摸她的头:“你想不想吃肉包子?”
小小把头一点, 她当然想吃!镇上的肉包子, 个头又大,馅料又足, 他们要攒好久的钱,才能到点心铺子里去喝一碗豆花,吃个大肉包子。
往日进镇卖皮货,还能用余钱吃一顿,这回进镇是卖掉皮子是给师父抓药的,哪还有余钱吃肉包子。
谢玄眉头一挑,洋洋笑起来:“你等着,咱们不动这皮子的钱,每人吃两个大包子!”
谢玄便牵着小小凑到摊边儿,那中年汉子抬头一看,是两个衣衫破旧的孩子,刚想赶他们走,就见谢玄包袱里露出一块鹿皮。
他立时眉开眼笑,招揽道:“小兄弟,要不要玩一玩?咱们一换一,猜中了就给你一枚钱。”
谢玄听了摇摇头:“我没钱,我就是看看。”
那汉子也不直说要他们的皮子,道:“玩一次,这一次不算钱。”
谢玄依旧迟疑:“当真不算钱?”
“那是自然了,头一把都不算钱,你若是猜准了这一枚钱就是你的。”
“你莫不是骗子罢。”
汉子脸上颜色未变,笑着点点围在摊边的少年们:“你问问他们,是不是都赢钱了?”
第一把自然是赢的,输上三五把的,又再赢回一枚钱,可仔细算一算,还是出的多,进的少。
这些童子少年想了想确是赢过钱的,便都跟着点头。
谢玄咬牙道:“那就……玩一把!”
汉子手脚极快,拿出一枚钱在几个少年面前一晃,放到碗内,将三个碗反转,当着谢玄的面道:“可瞧清楚了。”
谢玄瞪圆了眼睛,等那汉子将碗左右换过七八回,他便假装郑重其事,手指一点:“这个,不,那个!”
汉子咧嘴笑了:“到底哪个?”
谢玄深吸口气:“这个!”指着最左边那个碗,这碗一打开,果然一枚钱躺在里面。
是那汉子伸手抬起碗沿时,顺手塞进去的。
谢玄得了一枚钱,立时便要走,汉子赶紧拦下他:“小兄弟,再来一把。”
接下来五把,谢玄把把开红,接连赢了五枚铜板,那汉子急得抓耳挠腮:“你运气怎么这样好?”
摊边的少年童子,到这会儿也不知是自己被骗了,纷纷撺掇谢玄再跟他赌:“咱们就没见过连着赢了这么多回的人。”
谢玄满面是笑,低头对小小道:“再赢一把,再赢一把就去吃大肉包子。”
中年汉子便道:“小兄弟运势这么好,不如来把大的。”
“怎么玩大的?”谢玄挠挠脑袋。
“拿你这包袱里的东西赌,你若是再猜中了,我给你这个!”拿出几角碎银子,换成铜板,总有两来个钱。
谢玄便假装迟疑:“那可不成,这包里的东西总得值一两银子呢。”
汉子一听便笑了,整张的鹿皮,花色又这样好,哪会只值一两银子,这傻小子还真当自己有福份。
围着的少年童子便道:“你这么厉害,怕他什么,必能赢回来。”
谢玄盯着银子,十分意动,咬牙道:“那就赌了!”
汉子等的便是这一句,将三个碗转来转去,半天咧着黄牙:“选罢。”
谢玄伸出手去,死死扣住一个碗沿,汉子笑眯眯看着他,他道:“这个……没有。”
一边说一边将碗掀开。
果然没有。
汉子脸上一变,谢玄又飞快掀开另一只:“这只也没有。”
案上孤零零余下一只碗,少年们欢呼起来,两只都没有,必是在余下那只里面了。
汉子脸色大变,直喘粗气,他盯着谢率,就见这半大少年冲他微微一笑:“开吗?”
自然是不能开的,他这营生若是被识破了,哪还有人受骗上当。
他气得眼角直抽,只得将那枚碎银给了谢玄,谢玄抛在手里一掂,便知他以小换大,可都得了钱,笑一笑便拉着小小走了。
那人想收摊追上,换个地方再把钱要回来,几个少年将他团团围住,纷纷取出铜板来,要再同他赌。
谢玄拉着小小快步转变,拐到后街:“这些钱能给你做一件新棉袄了,咱们再买些糖块,给师父切点肉回去。”
两个孩子兴高采烈,拎着满满的东西回家,将如何赢了银子的事告诉了卓一仁。
油纸袋中还装着两个大肉包子,是专程带回来给师父吃的。
卓一仁听得眉头大皱。
师徒三人一路漂泊,终于在竹溪村中安了家。
他懂医理,又通些粗浅医术,在村中替人瞧病,当个行脚大夫。不看病时,种地捉鱼,日子虽贫,倒也过得和乐。
他们安顿下来,还是因为小小。
小小两岁多的时候,卓一仁才发现她的眼睛与常人不同。
她那时还不知害怕,时常自己一人咿咿呀呀,对着墙边井台说话,有时还会伸手舞蹈,仿佛在与什么人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