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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她人间妄为 完结+番外 (十五言书)


  沧濯居高临下,挺直背脊俯视巨石上躺着说胡话的阿妧,清冷孤傲的眸子里夹杂着和我现在一模一样的嫌弃。
  他半弯下腰,似是想扶起阿妧,手臂再低些就能触碰到阿妧白纱衣袖时,堪堪收住了手,看得我很是担心他维持这个姿势会不会闪着腰。
  沧濯眉峰蹙起,脸上浮现出纠结的神色,停驻须臾,还是缓缓撤回手,好像石头上躺的不是一位美人而是烫手的山芋,碰到后还会粘在手上甩不掉的那种。
  不得不说沧濯一直都很有先见之明。
  阿妧卷长睫毛轻轻抖动着,在潋滟迷蒙的眸底沉下一片暗影,她咯咯轻笑,手上酒壶一掷而出,砸在地上“咣当”发出脆响,腾出来的双手藤蔓似的缠上沧濯胳膊,半个身子挂在沧濯臂上,牢牢不放。
  “我想回房间睡觉。”阿妧双颊生晕,如樱桃绯红,怎么看都有股撒娇的意味。
  我看见沧濯额头青筋突了突,低低叹口气,认命转身把神智不清的她拉到自己背上。
  “人道朱厌现世,则战乱纷起,天下无宁日,却不愿承认兵戈之祸起于贪欲。”阿妧小声呢喃,我听的清楚,跟在他们后面的脚步却是一顿。
  这个阿妧,话语间竟然有指责师父之意,胆子倒是很大啊……
  月光比羊脂玉还要白净透亮,洋洋洒洒盖在草地上,间或飘来遥远的狐狸叫声,沧濯背着阿妧一步步朝山上走,没有说过话。
  走了许久,眼前终于出现两间木屋,沧濯推门而入,动作轻缓把阿妧放下,本该是十分柔情的一幕,沧濯却突然压抑的“嘶”了一声。
  我快跑两步绕到他们侧面,只见得阿妧眯起眼睛,狠狠一爪子挠在沧濯颈侧,纤长指甲里染上血色,沧濯这一吃痛手臂失力,“咚”一声把阿妧扔在床上,而被砸了的某个傻子还颇为得意的舔了舔指尖,哼哼道:“挠死你,死狐狸,让你跟我抢鸡腿。”
  沧濯:“……”
  我在旁边抱着手臂观沧濯的表情,总觉得他的忍耐快要到了尽头,偏偏阿妧还要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伸出沾血的爪子拉住床边沧濯的衣襟。
  用力一扯,沧濯被迫俯下身,她顺势搂住沧濯脖颈,脑袋埋在他前襟处,这种亲昵的姿态,令沧濯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想推开身上的人,忽尔有温热液体沿颈间滑落在衣领里,沧濯身子立刻僵住,手下推拒动作停歇。
  夜阑人静,任何微末响动都格外引人注意,方才还耀武扬威的阿妧,此刻居然低声啜泣起来。
  虽然是梦境,但我依旧深刻认为,这种近乎偷窥的事情有点羞耻,故老老实实捂上眼睛,如此一来,听觉更加敏锐,阿妧断断续续的哽咽声音响起:“我当时就该和他们一起死了的……我才是最不该活着的那个人……我再也没有家了……”
  她一人自言自语,直到哭得说不出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移开手,阿妧已经安静躺在床上,泪痕未干,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似是睡着了。
  从头到尾保持静默的沧濯用指尖拭去阿妧白嫩脸颊上的水渍,他面上没甚表情,开口说了一句话,我听得不太真切,但能清晰辨出他声音里的柔和。
  “我曾一无所有,但你给了我很多,如果你觉得孤独,那我陪着你可好?”
  睡着的阿妧并不会听到他的话,亦不会给予他回答。
  

  第40章

  沧濯坐在床边守了她一夜,待到晨曦为黑夜拉开帷幕, 在云雾边缘刺上淡金纹路时, 他起身离开了。
  醉醺醺的阿妧醒来后倒是不知事,慢条斯理的打理自己,并没有先前所见又是撒娇又是挠人的呆瓜模样, 我内心甚感欣慰, 还好还好, 只是喝多了才会像个傻子, 平日里有七八分正常我就满足了……
  我在梦境中好像是个灵魂,他们看不见我,我也不能触碰到梦境里的一切,抬脚穿过木门,门外却是忽然变了一番景色,刚刚还春意阑珊、莺啼绿映,此刻傲雪凌霜,皑皑白雪覆盖天地, 压弯了无力承受重量的枯枝。
  明明感受不到寒冷, 但我不自禁随凛冽寒风刮过身子而抱臂瑟缩了一下。
  “沧濯,这是什么啊?”
  阿妧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我复又走回房内,水磨红铜梅花暖炉在角落里生着灿灿红光,火星子间或迸响“噼啪”跳跃声。
  她肩上披着织锦白裘,毛绒绒的衣领遮住下颌,衬得脸更加不及巴掌大, 亮晶晶的眸子透出狡黠光泽,有点像我遇到过的小狐狸。
  “饺子,没吃过么?”沧濯不痛不痒扫了她一眼,端起自己面前饭碗轻啜一口汤汁。
  阿妧拿起筷子在那个肚子鼓起的白色半圆上戳了戳,薄薄的外皮上立刻被捅出一个圆孔,露出里面的青色菜馅。
  “看上去就不好吃!”她瘪了瘪嘴,夹起被称作“饺子”的东西扔到沧濯碗里,这才心满意足的吸溜喝了一口汤。
  两只碗上方热气蒸腾,似乎能驱散冬天的刺骨寒冷。
  “诶,沧濯,人间菜肴还是那些鸡鸭鱼肉更好吃对不对?”阿妧放下筷子,兴奋比划起来,“加了糖醋的鱼和排骨,烧得咸咸的牛肉,都特别美味。”
  我被她一顿声情并茂的描述勾起了上次吃沧濯做的糖醋鱼的回忆,不由舔了舔嘴唇,表示深深的赞同。
  沧濯吃完那一碗饺子,言辞中平静的听不出来情绪:“不吃饿着。”说完这话,转身出了门。
  我看得目瞪口呆。沧濯怎么是这个性格,他之前对我都言听计从的呀,我琢磨着,自己若是坐在那里的阿妧,得气成麻花吧......
  没出乎我意料,阿妧狠狠捶了下桌子,因她此举碗里洒出几滴汤汁,她气红了脸,对着关紧的房门吼道:“我是神仙,不吃也没事,才不会饿着!”
  可从那以后,沧濯做的每顿饭里都有她最喜欢的荤肉。
  正当我看得津津有味时,脑壳倏尔一阵剧痛,尔后浑身虚脱似的清醒,回过神,掌心一片汗渍。我以为和上次差不多,但终归是不同的。
  梦里见过的、没见过的的记忆前赴后继钻入我脑中,把浮潜破碎的片段凝成连续不断的画面,就此根深蒂固。
  我想起来了。
  战事结束后,我成为不周山山主,收了沧濯为徒,被度辛毒死,还魂到八十三身体内成为昆仑弟子,然后经历了丹城李知州府里的影和画皮艳鬼,认识了放下仇怨的殊月,到冥界与千夜相见得知真相……最后,和希厄同归于尽坠入天维幻海。
  原来天维幻海的可怕之处,在于令人沉沦。假如没有沧濯的出现唤醒记忆,我大约会永远被困在幻境里,做着重复而痛苦的梦。
  我几乎迫不及待见到沧濯,告诉他我已经全都想起来了。可沧濯究竟去了哪里,我没有半点头绪,除此之外,还有更严肃的一个问题——
  我依旧不知道怎么才能从天维幻海里回到现实。
  于是我开始蹲在床上思忖,一棍子把自己敲死,这样能不能回去......
  急促又无规律的敲门声打断了我认真的思考,我道了声:“请进。”本想自床上跃下,念及失忆时的种种自我嫌弃,我额头微汗,仍是决定装装优雅样子,规矩爬下床。
  房门“吱呀”被推开,进门之人银甲玉立,五官清秀,我看得一愣。
  是杀了我的度辛呀……
  喉头仿佛被堵住,我垂下眼眸,就算曾经亲密无间,情同手足,经过那样的事情,我还是难以释怀,即便清楚眼前的度辛不是三万年后的他。
  “阿妧,你睡了七天,终于醒了。”
  度辛拉起我就向外跑,我脚步趔趄跟在他后面,满腹疑惑问道:“发生何事?这是要去哪儿?”
  “前线战况很不好,飞廉大哥单枪匹马苦苦支撑,水神已经备好阵法,打算施法活引天河水,我们快去帮大哥……阿妧?”他看着空了的手,皱眉扭过头望向我。
  浑身血液凝固成冰,比坠入天维幻海时还要冷,这种寒冷渗入皮肤、直达骨髓,仿佛在这盛夏时节落了一场无痕白雪。
  我记得这一天。
  “度辛,我去天河那里看看。”我淡淡开口,眼前一阵恍惚,冥冥之中似有力量推着我向前走,把我困在囚笼,不容我挣脱。
  苍穹上的那条河浩浩汤汤向天际奔流不息,浪花飞溅在如棉如絮的蒸云上,顷刻消逝无影。
  我站在天河边,任浩淼烟波打湿裙摆,凉意顺着水珠沾上脸颊,从这个角度,微微扬起头,就能看到悬在天河上荡漾五彩粼光的巨石。
  拨开脚下缭绕云雾,东边不周山脚是肝髓流野的战场,飞廉挥舞赤霄,在密密麻麻的敌人中杀出一条血路。
  视线转向神州大地的其他部分,分布在各处的部族子民亦只剩无数黑点,我苦笑一声,在绝对的神力面前,谁又不是渺小如蝼蚁?
  天河忽然有了动静。河水猛浪若奔,湍急甚箭,渐渐高过我的头顶,仿似叫嚣着冲破天空束缚的碧蓝狂兽。
  我心中警铃大作,师父……在催动水神阵法了。
  一旦师父完成阵法,天河倾落人间大地,便是覆水难收,万物生灵皆融入汪洋,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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