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仍然双手死扣在地上的淮禹微微抬起头,环顾了下四周,看到宫顶的冥花灯投射的光影渐渐停止了晃动,于是也大呼一口气,收回了指甲,站起身来道:“陛下受惊了。”
煌垒不禁轻叹道,“都怪本座,最近烦心事太多,这等大事都给忘了。”
淮禹碎步走上王座到煌垒跟前,弓着身子小声道:“陛下,您刚刚的意思,是默许了宵大元帅以后可以随意进出骇央池吗?”
“不是随意,除非外族入侵,或者……像今天这样。”煌垒道。
其实幽王灵闹情绪就为一件事,没得见到宵烈。
幽王灵虽然实际年龄应该比煌垒爷爷的爷爷还大,但看上去却是个又肥又嫩的小婴儿,又萌又可爱,所以给它取名叫萌儿。
它有着圆咕隆咚的脑袋和肥嘟嘟的肚子,心里年龄也跟小孩子差不多,其最喜欢干的事情,便是在骇央池睡觉,或者是在幽亡珠上爬来爬去。
要说当年它在神界的日子快乐悠闲,被送入地鬼的万万年间,也是被历代君王好吃好喝的供着,无忧无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从没见过什么凶神恶煞的面孔,更没见过一伸手就要取自己性命的恶人;故当年仙冥武将青峰等人突然硬闯骇央池,要对它下手的时候,可是吓坏了这小家伙。
但也就是那一次的外族入侵,让幽王灵第一次见到了宵烈。
当时的宵烈,挡在它面前,风姿优雅,却又锐不可当;萌儿怯怯地躲在幽亡珠后面看着他,看着他以一敌三,临危不惧的眼神;看着他奋不顾身,浴血搏杀的身影;看着最后他最后躺在血泊中,仍清新秀美的面庞。
从那以后,这小家伙对宵烈可是感恩戴德,念念不忘,只要过上一段时日没得见宵烈,就又哭又闹,又喊又叫。
若是换做一般的生灵,这么瞎叫唤也就是自己的事儿,可这萌儿一叫唤便不得了,那就如方才那般天摇地动,要是任其这么闹上一天,怕是整个地鬼都要被震塌了。
作为鬼王的煌垒也很是头痛,骇央池毕竟是皇族禁地,不仅放着神器,还放着地鬼皇族和重臣将帅的锢魂石,先祖戒律规定除了皇室成员,他人都不能可随意进入,但奈何这小家伙对宵烈情深意浓,而且闹起情绪来简直要了命,先前不从它可是让煌垒尝尽了苦头,所以只好跟它商量每月初五,让宵烈跟它耍上一日半日,不为别的,就图个举国安宁。
这事先前煌垒都记得,没想到小家伙记性这么好,这才不过晚了一日,它就又造反了。
(骇央池内)
“你又不乖了?”宵烈站在禁地之门,笑道。
“谁让哥哥那么久都不来看萌儿!”一个小婴儿趴在幽亡珠上,双手托着下巴,翘着它的小肥腿,神色埋怨。
“最近有点忙。”宵烈笑道。
“哥哥骗人!肯定是哥哥不喜欢萌儿了!”幽王灵嘟囔着嘴,翻了个身,继续趴着。
幽亡珠直径七尺,悬浮在骇央池上,其大小刚刚好可以托起一个成年人,由于萌儿身形娇小,所以它哪怕伸长了四肢,翻两个身,都不会滚下去。
宵烈缓缓走到骇央池边,安抚道:“怎么会,哥哥可喜欢萌儿了。”
小家伙一听乐了,一纵身跳入骇央池,没了踪影。
宵烈微微一笑,蹲了下来,伸出了手,掌心朝上。
只见不一会儿,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便从水面露出,搭在了他的手心,而后是圆碌碌的脑袋冒了出来。
宵烈顺势将其往上一拉,另一只手娴熟地一接,小家伙肥鼓鼓的屁股便坐在了他的手臂上。
萌儿开心地双手一搂宵烈的脖子,整个身子贴在他胸前,头一伸长,猛地“啵”了一下他俊俏的脸庞。
宵烈似乎早就习惯了萌儿这亲热的动作,也顺势亲了一下它的脑袋,一手环抱着它的后背,像环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哥哥明天可一定还要来。”萌儿说着又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哦?”宵烈摸着它的小耳朵,饶有兴趣的问道:“萌儿又有什么想法了?”
“明天哥哥就三万八千六百一十二岁了,萌儿要给哥哥过生日!”
生日……宵烈听到生日这个词,眼神黯淡了些许,自己,还算是生者吗……
其实萌儿因为是锁命神灵,所以任何生灵在它面前,年龄都是透明的,这复杂的数字连宵烈自己都忘了,可能是因为死去的时间太长,谁还会去记得生日呢?若不是因为见到了萌儿,他还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死了三万多年了……
宵烈正要说什么,只见萌儿突然眉头紧锁,手捂着心脏,蜷缩了起来。
“萌儿你怎么了?”宵烈神色有些吃惊。
“哥哥,萌儿难受……”
宵烈一怔,这怎么会?这世间还有什么能让幽王灵难受?
难道是……
灵生玉!
第62章 奈何桥边
因赤旋链可以穿越五界之中任何结界,故叶刺很顺利的通过了七生门,来到了煌垒的疆土——地府之国。
长安祖辈口口相传的望乡台在奈何桥边,台高六尺,圆盘形,可一次容纳几百人;桥下便是安静祥和的忘川河,河水呈青灰色,埋葬着古今世人的爱恨情仇。
《玉历宝钞》中曾有记载:“奈何桥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过了此桥,是非恩怨皆已成空。
赤旋链的隐符咒将叶刺隐藏得很好,正如当时在玄鸳,将其头发和眼眸修饰成美艳的血红色一样;此时的叶刺,全身透明,地鬼生灵根本看不出望乡台上站了个外族人士。
此桥此河此般人,叶刺曾在四夕的记忆中,也看到过。
这排队过桥的队伍,蜿蜒曲折,长不见尾,就跟天山祭茗宫前那万级台阶下,跪拜卫曦的山灵一样。
他们中有年过花甲的老人,也有豆蔻年华的少女;有折断了翅膀的山鹰,也有干瘪扭曲的花藤;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来自长安天山仙冥,虽已成魄,但仍保留着生前的身形样貌。
叶刺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一个又一个过桥的亡灵,他们有的神色平静,有的愁眉锁眼、有的呼天抢地、有的怨声载道,有的哀哀欲绝……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低着头,导致叶刺不得不跳下望乡台,走到他们跟前,弯腰低下头,才能看到他们的脸。
其实魔梓焰很高大,若是他在这里,叶刺一定一眼就能看到;但此刻哪怕是一个小孩子,或是一条鱼,叶刺都愿轻易放过,硬是要看上一两秒,确认不是,才会继续往后走。
这些亡灵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叶刺心想也是,如果可以继续活着,谁又愿意死呢?与相亲相爱之人生离死别,谁脸上还会挂着笑容呢?
如若眼前站着的是魔梓焰,此时此刻的他,脸上又会是怎样的神情,会是七生门那天,倒在血泊中,看着自己那哀伤、悔恨、绝望的神情吗?
今日是腊月初六,而那天,便是两日前,初四。
叶刺走着走着,便看到了不远处一个给众亡灵盛汤的老婆婆,她已经年逾古稀,头发斑白,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纵横交错,那双勺汤的手十分粗糙,面庞黑瘦,时不时还会抿一下两片干瘪嘴唇。
叶刺记得她,尤其记得她,她就是七百年前那个将四夕的记忆与灵魂分离的老婆婆,她就是那个将自己侄子的诅咒,转嫁到四夕身上的老婆婆,世人称之——孟婆。
看到孟婆,叶刺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恨意,毕竟是她,让四夕好几世都不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但又毕竟是她,信守承诺,将四夕的记忆送到了师傅手里,如若没有她,如今的自己,还会是帝国护法吗?
想到这里,叶刺内心五味杂陈,但她告诫自己这些现在都不重要,必须要集中注意力。
孟婆的旁边,是一张很大的方形石台,石台边站着两个地鬼小将,而台上便是一大本名册,叶刺注意到排队的亡灵都要在上面写上几笔。
叶刺不禁好奇,走近一看,原来即将要喝下孟婆汤的每一个亡灵,都要在名册上,填上自己的名字和前世的身份。
叶刺一怔,如果魔梓焰是这两日来的,如果他过了这奈何桥,那么名册上,一定会有他的名字!
就在这时,叶刺听到了身后两个熟悉的声音,一男一女。
女子道:“师兄你看这都要签名了,我们别排了。”
男子埋怨道:“都是你硬要跟过来,才让我跟丢了。”
女子立刻放大了音量:“你的意思是我拖后腿咯?刚才好像是我先飞到的七生门吧!”
叶刺闻声一回头,大惊!
景蔚?!信彤?!
师兄师姐怎么会来这地鬼?没有赤旋链他们是如何进的这七生门?又怎会跟着亡灵一起排队……
“你说说你除了飞的快点还会啥,幻术不精,脑子又笨……”景蔚一脸嫌弃地嘟囔道。
信彤听后气的一跺脚,拧起景蔚的耳朵,“你再说一次试看看!”
就在这时,信彤感觉到了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一个声音通过这只手灌输到了自己的心灵深处:“师姐,大师兄,我是叶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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