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遥歌,你在逼我……”长长的叹息带着不绝的余韵,高八斗朝后仰面倒下,化作一只金色蠹虫飘起,须臾瞬间散作无数萤点飘落画魂卷上。
画魂卷陡然震动,无数阴魂自卷上飞出,无形无态,遮天蔽日,长卷碎裂,刺骨冷风卷起,将碎裂的画卷与阴影卷入其间,一阵噬体蚀魂的寒意向赤秀肆虐。不过盏茶时间,北圣斋上情势天翻地覆,上神之战叫赤秀宗内一众修士看得目瞪口呆,直到尖锐的警鸣划破天际,这集聚群修之力的太极八合阵在这阵寒风肆虐之下彻底被毁,只剩微弱光芒在做最后抵御。
众修皆惊。
“怎么回事?”青棱眉头大蹙。
“这蠹虫不是妖楼本体,画魂卷中另藏玄机,有他灵源为食,聚魂敛阴成噬神风,起得太急,拦之不及。可恶!”裴不回急道。
“万华为我之躯,草木山海为我之肤,尔等若要除我,除却毁去万华别无他法!上界仙家,又能在万华留多久?你们能保赤秀多久?”
冰冷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随着这声音,北圣斋冰原巨震,冰裂消融,金色岩浆灌流,眨眼间沸腾涌上,轰地喷至半空——冰雪之境瞬间化作灼热火海。上有刺骨寒风,下有灼热熔浆,尽数扑向赤秀。
在此毁天灭地的力量下,赤秀内的诸修无不骇然失色。
墨青棱与唐徊二人回身落回洪荒渡海舟上,只冷道:“能保一时是一时。”
此景虽是骇然,然她并未慌乱,又向裴不回道:“裴兄,往赤秀去,把人接到洪荒渡海舟上。”语庇又伸掌凝星,一枚小小星辰于她掌中很快生成。
“太慢了,来不及。”唐徊看着岌岌可危的赤秀道。
赤秀浮岛下的飞行机关在灼热的岩浆烘烤下渐渐融化,停止运转,浮岛轰然一倾,北部倒向地面,整岛倾斜,群上修士惊恐万分,各种啸音尖鸣不断,然而此事还不是最糟糕的。
花眠脸色发白,方寸大量,向诸人道:“糟了,岛下储有大量黑油,在这等灼热之下,怕要爆炸。”
白斐、顾行之等人皆变了脸色——为了应战,以及控制赤秀浮岛,岛下存有大量黑油,若是爆炸,那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之间,危急四起,正急思应对之策,倒向地面的北岛已轰地一声炸起,火焰冲天,黑烟四漫,果如花眠所料,黑油爆炸,不过好在北部机关甚少,黑油量并不多,并未造成大面积爆炸,但赤秀内部机关已渐渐停止,岛身正在下沉,若是彻底触地……
谁都逃不掉。
这种种危急便是赶来的青棱三人也看得眉头紧蹙,驾驭着洪荒渡海舟疾速赶来,却只见赤秀倾斜的岛身已快速倒向地面,地上岩浆此时沸腾炸起,眼见要与赤秀浮岛底部撞上。花眠、白斐、顾行知、昊光……所有人皆无对策,只随着赤秀岛向下沉去。
电光火石间,天际一道早已悄然而存的竖裂里忽然飞出两只巨爪,巨爪通体漆黑,形似兽爪,却仿如烟墨凝出般,锋锐爪尖外攀在裂隙两边,似有恐怖巨兽正藏匿其中将这裂隙撕开。
转眼间,裂隙被撕成巨大裂口,洞开黝黑无底的深渊,两只巨爪遥遥飞出。
赤秀众修正逢生死惊变,无暇多顾这变化,看着赤秀浮岛坠落,白斐、花眠诸人已是满面煞白,眼看熔岩喷起,飞溅半空,太合八极阵彻底消失,冰风席卷而来——
轰轰两声,花眠本已紧闭双目,静待爆炸,忽觉赤秀岛猛地一沉,似被何物接下,停在了半空。
“那是……何物?”白斐开口,遥指远空。
裂隙间飞出的巨大黑爪稳稳托在了浮岛之下,阻止浮岛下降。
众人分不清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是好是坏,来者又是敌是友,已是震立当场,无法言语,只三两成群挨立于山间。倒是洪荒渡海舟在赤秀附近停下,裴不回撇唇一语:“她来得倒是及时。”虽有些薄愠,手下动作却没慢半分,当机立断朝着席卷而来的凛冽寒风出手,替赤秀断后。
黑爪接下浮岛之后抠入岛底山石,倾巨力将整座岛往那洞开的无底深渊中拽去,整座岛被拖离地面,向裂隙飞入。
顾行知不知想到什么腾身而起,遥望裂隙中的无尽深渊,忽然面现怔忡,道了声:“季遥歌……”随他一语,白斐、花眠、昊光等一众修接连飞起。
遥远的漆黑虚空之中,有一人浮身黑暗,发出豆火萤光,那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巨爪,便自那人身后飞出,仿佛从她背上长出一般。在她身后,漂浮着一座沉寂万年的古城。
方都——天书妖楼迟迟未能算出的变数,皆由这方都开始。
对赤秀诸修而言,她只离开了三天。
可对季遥歌而言,她离开了整整一万两千七百四十二年。
第273章 虚空之主
三日成神,这在修仙界并不是传说,而是一个荒诞无稽的妄想,而季遥歌用三天的时间证明了这个妄想的现实性。
没有人知道这三天时间里她经历了什么,他们所看到的,只有一个突然失踪后又突然归来的赤秀宗主,她只失踪了三天。
这三天,浓缩着从过去到现在漫长的一万两千七百四十二年。
像一场永远都做不完的梦,终于到达终点。
浮岛已被拽进虚空,岛上的修士接二连三地飞到半空,随着赤秀宗一起进入虚空。季遥歌与赤秀岛上的人遥遥相对,尽管隔着遥远的距离与无边的黑暗,也足够他们看清彼此。北圣斋刺目的光芒与震心的声响消失,虚空里只有一片寂静,黑暗有时竟也比白昼更让人心安。
萤点似的人腾到半空,背后黑雾凝化的巨爪将浮岛彻底拉入裂隙,直至轰地一声,赤秀浮岛与她身后的城池撞连在一起。季遥歌已浮身到两城相接处的高空上,巨爪飞回她背后,散作一蓬黑雾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无数目光汇集在季遥歌身上,但很奇怪,并没人开口,仿佛一张嘴,声音就会消散和这虚空一样无边的沉默里。黑暗让人显得渺小,却又十分醒目,总觉得她下一刻就要被身后巨嘴般的黑暗吞噬,可她就那样缓慢无声地落下,带着来自上界的磅礴仙威,轻飘飘地飞到赤秀主峰之上。
整座山峰、整个宗门都随之微微一震,轻如鸿毛的姿态却蓄万钧之力,便是季遥歌再三收敛,那一缕无上威压仍是不可扼制地扩散,像巨大的、无形的罩子,笼罩了整个赤秀。
比起墨青棱浓郁纯厚的仙气,亦或唐徊冰冽锐利的威压,季遥歌所传出的气息毫无疑问是无声却又张狂的,像她背上已然消失的黑爪,像这能够将人吞噬的黑暗……
熟悉她的人都已明显察觉到她的变化——这是个与三天之前截然不同的季遥歌。
那变化不因这迫人的气息而起。三天前的她固然很强,可在很多人眼中,她还年轻桀傲,一千岁的寿元在茫茫仙途中只是一个起步,可三天过去,她身上那点浅薄的岁月痕迹已经加深,即便她如今依旧光彩照人更甚从前,却没人能在她面前称一声长。
前前后后,她活了一万三千多年,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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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都……这是方都啊!”花眠率先发出声音,他认出了那绵长的城墙与那高悬的城匾,这是他与季遥歌结缘的由来,而一旦认出这个地方,季遥歌所带来的古怪距离感便消失殆尽,“好家伙!你把我们带进虚空了?”
季遥歌俯望第一个冲过来的人,眼中闪过几分迷惑——一万两千多年,关于赤秀的记忆已然模糊,她迟迟不语,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因为她似乎想不起他们的模样,分不出他们谁是谁。
这个人年轻稚嫩,大大咧咧,敏锐度比所有人都低……
她想了想,似乎找到答案。
“你是……”她落到赤秀峰上,轻蹙眉头,试探着开口,“花……眠?”
“怎么?才离开三日就不认得我了?”花眠脸上还有惫色,却难掩激动,“你快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为何出现在这里?现下该如何对付三星挂月?还有,你的境界……”
他的问题连珠炮似的发出,虽然冲动,却也问出了四周所有修士心头疑问。赤秀峰上已经落下好些人,白斐、顾行知、昊光、韩星岩、慈莲、花蓁并花家众人,乃至兽族的烈凰、贺七、流华,都已驭风而来,余下的好些和赤秀没有往来,与季遥歌亦不相熟的大小宗门与修士,也都飞到赤秀峰附近,远远观望。
“我记得你。”季遥歌点头,他的问题太多,她也不知该从何回答起,索性望向离自己最近的这几个人。
被她目光扫过的人,均没来由一阵心颤,那是双慑魂夺魄的眼睛,瞳仁漆黑,看似清澈,却似深渊,掩着太多不为人触的故事,每一段似乎都惊心动魄,足以打动任何一个人。
慑魂的眼眸,动人的容颜,似有若无的香气,敲在魂神中的声音,还有那仿佛可以品尝到的醉人的甜……她的媚骨极致,由五感而生,眼耳口鼻唇,无孔不入,即便是闭上眼,屏住呼吸,不闻外事,也难逃这等蛊惑。